許建德
欣喜國內紀念台灣開教150週年,我希望以蒙受慈母教會栽培、長年旅居國外的教友身分,分享一點個人信仰的心路歷程,和大家互相切磋,並向前輩領教學習。
日本已故的名小説家遠藤周作形容東方基督徒的信仰,就像是西裝穿在東方人身上。他的感受我很了解,但我自己是個穿慣西裝的人,所以不能用「洋服」來形容我的信仰,倒是另一個名詞-「空降部隊」我覺得還滿合適。
「空降部隊」原是個軍事名詞,後來被借用在職場用人上,也可用在商場處事上;當一個機構面臨問題,不從内部尋找答案,而從外邊引進解決方案,這也是「空降部隊」。
我成長於台灣中部的小鎮,一般鎮民信的是典型的民間信仰。自認為知識青年的我,對民間信仰功利主義的人神關係很不以爲然。後來到台中念中學,和天主教有了接觸,對於無限大愛的天主有很深的嚮往。那時正好是梵二大公會議的年代,教會充滿革新的氣息,帶領我的韓德力神父又能夠循循善誘,獎掖後學。幾年過後,我就領洗成了教友。年輕的心靈對教會的印象是大公(全球性)、現代(洋化)、和慈愛。那時候,對這個相當洋化的「信仰空降部隊」非常心儀。
雖然領洗信了「洋教」,我對東方文化的喜好一直沒有減少。那時,我們一批同班同學喜歡新儒家,最愛讀的是香港發行的《人生雜誌》。
到台北上大學時,參加了聖母會(基督生活團的前身)和神修小會,那幾年是我靈性生命成長的第一個階段。尤其是神修小會的宗旨,讓我把信仰本地化當成一生努力的目標。
大學畢業後不久,來到美國進修,也定居下來。當時從台灣來的留學生很多,各地的天主教徒開始組織團體,我們克城的教友在1977年藉朱恩榮神父來訪,也組織了起來,開始星期五的查經,持續至今。從那時起,我對聖經開始深入研讀。而讀經最大的感觸是:耶穌的訊息那麽單純,但我們的教義卻如此複雜,梵蒂岡頒佈的新教理書甚至比聖經還厚。
福音裏,耶穌的天國喜訊和我身上的東方文化,尤其是老莊思想,有許多的共鳴。相對的,也開始覺得教會裏有些源自西歐文化的教義不是畫蛇添足,就是南轅北轍,少年時期「空降部隊」的美好印象開始出現裂痕。
在克城,我們也努力參與美國本堂的活動,活動中,我對中西文化的差異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屢屢讀同段經文,我的感受有時跟其他教友有很大的不同。也因此我開始對初期教會的歷史以及天主教義的演進產生興趣。與此同時,本堂神父徵詢我參加終身執事職訓練的意願,經過分辨,覺得沒有這個聖召,卻養成了公餘研習教義的習慣。一下子就是幾十年。
從研習當中,我了解到教會傳統的發展如何地受到當地文化的影響,先是猶太文化,其次是希臘文化,最終是羅馬以降的西歐文化。教父在開拓教會、篳路藍縷的過程中,借重當地的文化和習俗,使耶穌的福音廣爲大衆所接受。
曾幾何時,梵蒂岡聖統制的居高位者,忘記早期教父本地化的努力,緊緊抱著過去的成果,忽視了跟隨聖神往前走。對亞洲和南美洲教會本地化的努力,更是嚴加看管,不准他們越雷池半步。
在我的靈修生活上,教廷的態度好似一個無形枷鎖,信仰的「空降部隊」成了一顆東方心靈追求上主的困擾。
步入中年後,整整十年,我患了憂鬱症。除了靠著心理學家的診治,以及好友的代禱和支持,最後得以痊癒,是因著一個愛的經驗:一次在祈禱中,從苦架上的耶穌得到了完全被愛的經驗。也是在這經驗中,我瞭解了耶穌所說的「人要死於自己」,和老子說的「無」,以及佛教所說的「空」沒有太多區別。耶穌替我除去了精神上的枷鎖,也要我勇敢地跟隨聖神,不要再受到「空降部隊」的牽制。
在神師的鼓勵下,我也開始把這些年來的經驗和心得寫了出來。
最近我又有一個新領悟。很長一段時間,梵蒂岡曾拒絕現代聖經學的研究方法,經過近百年的折騰,終於還是接受了。如今大家知道讀聖經不能斷章取義,而必須了解經文寫作的時代、對象、和文體。
儘管教會對在西歐歷史中發展的傳統教義,還是要求全球教友絕對的服從。然而,教會對聖經研讀的態度都可改變,那麽對教義認知的強勢態度,不會絕無轉寰的餘地。
抱持這樣的寄望,我期待「空降部隊」的信仰能早日成為歷史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