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偉瀛
河內主教座堂
其後隨著天主教在西班牙、葡萄牙支持下,大規模前進亞洲,傳教士們懷著宗教熱忱,從里斯本出發,經非洲,繞道好望角,以印度卧亞作為中繼站,再經麻六甲海峽到達澳門,以澳門為基地,前進日本、東南亞,中國大陸及台灣。
當時最為活躍的修會是新成立的耶穌會,他們前來東方,也是最早到中國的,利瑪竇就是其一。該會另一位法籍亞歷山大.羅德(Alexander de Rhodes,1591~1660),便是早期在越南北部傳教的會士。1620年左右,他將越南語言加以拉丁化,用西方字母,加上葡萄牙的發音符號,把原先以漢文為主的越南漢南文(Han Nom),轉成了拉丁化,並標準化,逐漸形成今日越南通用的「國語」(Quoc Ngu)。
羅德神父傳教受到迫害,助手被殺,他逃回歐洲後,向教廷報告,並要求派人來越南傳教。後來有「巴黎外方傳教會」的組成,致力於亞洲的傳教,與培養本地的教會領袖,成為17至19世紀東亞最重要的傳教機構;尤其耶穌會在1773年解散後,更成了東亞傳教最活躍的修會。
除了耶穌會,北越東邊是道明會及巴黎外方傳教會士活躍之區。1659年9月9日,經由羅德神父的斡旋,教宗歷山七世(Alexander VII)同意在越南的北部與南部,建立東京與交趾支那(Cochinchina)兩個宗座代牧區。1678年,東京宗座代牧區分為東、西兩個代牧區,前者由道明會負責,後者則由巴黎外方傳教會負責。1844年,交趾代牧區也分為東西二部。而在1846年,北邊的西東京代牧區,被西及南東京代牧區所取代;柬埔寨與交趾北方諸省則在1850年形成新的代牧區。
依據1795年主教會議的規定,每位神父必須從他所在的區域,選出一些重要教友家庭中、最有潛力的一些男童,作為未來的神父培養。因此,早期在越南的本籍神父就很多,也很活躍。
18世紀後,葡萄牙漸漸沒落,法國在東亞勢力高揚,法王也支援傳教士前來東方。越南境內頗多西方傳教士,也有不少逃離禁教而來的日本人定居在此。修會在越南各地傳教,越南當局或地方領袖對待他們的態度,時而容忍,時而迫害,因此教友為信仰而死的,從17世紀以來,時有所聞。
越南的天主教傳教,除了西方傳教士外,本地傳教人員的努力也很重要,因為他們多做為傳教士與平民之間的橋樑,也頗多懂得漢文,可吸收漢字的教會書籍,再傳給其他的下層民眾。徐家匯的耶穌會檔案中就有一篇〈安南副教先生〉,專門說明在越南傳教員的角色,以及他們與中國的關係。
前教廷駐越使館
越南由於長期受到儒家文化的薰陶,並屢受外來的侵略,養成一種相當排外的民族性。這民族性在20世紀反法抗美的行動中充分體現。但對於中國,這個曾是宗主國,或朝貢的大國,越南是充滿混雜情緒的;之前1000年的直接統治,在文化或思想的深層結構上,深受儒家文化薰陶,也自認為是南方的共主,越王且自視為「大南天子」。在1885年被法國完全殖民之前,因有中國的後台以及文化的傳統,所以對於16世紀傳來的天主教,不論是朝廷或士紳都相當排斥,縱有一些當權者容許傳教,也很難保不發生斷斷續續的教難。偶有一些欲爭取王位的地方豪雄,想經由法國傳教士得到法軍協助,但因法國國內政局動盪而未成;有些則得到援助,對現有政權造成威脅,反而促成大規模的反教屠殺,如:1798年,在中越的西山朝景盛皇帝,被法國支援的南方舊阮朝阮安攻擊而逃往北方,同時發布禁教令,致使教徒四散奔逃。有些逃到中部廣治省的森林中,一日聚禱時,見一頭戴冠冕、抱著嬰兒的女子顯現,安慰他們,要他們常祈禱,並賜他們應有的福氣;更指示使用當地出產的一種小黃花烹茶而食,可以治病,此花名叫La Vang。這些人相信是聖母瑪利亞顯現,後來此地成為有名的聖母朝聖地,該地就叫La Vang。
越南傳統朝廷及士紳反教,教會人士經常受到迫害,但是仍繼續傳播信仰。有些地方整個村落都信了天主教,傳教士經常得逃離該地,躱到澳門,等時局平靖,再潛回鄉下,而當地則由傳教員或本籍的神職管理。
衝突最大和教難最慘烈的是19世紀的阮朝,尤其是明命帝及嗣德帝,以及1885年中法戰後,法國要進行全國殖民統治之時的咸宜帝。阮朝有意剷除越南天主教,將整個村落加以消滅;嗣德帝時,所有教友被安排在非教友當中生活,被人監視,臉上並刺有「左道」字樣,以及流亡之地名,以示懲戒。估計越南因信仰而死的教徒有13萬,而大部分在19世紀被殺。
19世紀末,越南受法國統治,天主教也得到保護,並且因先前殉道者的慘烈-「殉道者的血是教會的種子(戴爾都良名言)」-天主教在越南頗有發展。但1950年代,法國戰敗,北越為共黨控制,教會被壓制,大量的北越天主教友逃到南方,只有南越及中越天主教仍盛行。然而,1975年後,美國越戰失敗,南北越統一,天主教遂在以無神論的越共統治下繼續維持。
由於全越南約有十分之一的天主教徒,亦即600多萬的信眾,全國3個總主教區,26個教區,這是一批足以動搖國本的數目,因此越南政府對於天主教的政策與中共不同。其一是主教任命,經越南政府與教廷雙方協調後產生,先由越南政府提供認可的主教人選名單,再由教廷最後決定一人;不像中共堅持主教任命是一內政問題。其二是越南准許國際修會的存在,因此如耶穌會、道明會、聖言會等,都能合法在越南發展;中共迄今不准,只能在地下暗地發展。
不過越南當局與天主教之間的緊張,仍常見到。近日更因交還前教廷使館的問題而發生大規模抗爭。我們是在這種背景下來到越南參訪。
七月十日
我們首先參觀紅教堂,這是一座主教座堂,也是胡志明巿有名的景點,1880年由法國人所建;聖堂前有一尊聖母持地球雕像,也有以拉丁文及漢字寫的大字,是奉獻給無染原罪聖母的新羅馬式雙塔大教堂,方形尖塔高40公尺,以磚紅的外觀而得名。教堂內祭壇十分豪華,較特別的是上方掛著幾位當地殉教者的圖像。
接著驅車到了白教堂,這是本地最大教堂之一,從1620年開始,教堂在迫害之中改建了8次,才有今日面貌。教堂前有四個漢字「(助市)舘教會」。此教堂原是被迫害者的庇護所,位於巿場中,與當年的西貢同步發展。現有5000教友,共分9組,每組有自己的傳教協進會會長,其中許多教友都投入經營管理的工作。
紅堂內供奉當地殉教者雕像
七月十一日今天要去胡志明巿東南邊海岸的頭頓,距離不遠,但花了四個半小時才到。此地靠海,風景優美,是個宗教勝地;有不少廟宇,也有大型面海的觀音像,以及有聖母像的小山丘,和有點模仿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耶穌山。
我們訪問這裡的兩座男女隱修會,即有名的國際修會──熙篤會(Cistercians)。我們先到熙篤會女修院吃午飯,她們有修女50人,不出面見人,也不能講話,早上三四點就起床祈禱,日沒而息。此會院於1973年建立,院子很大,面海,風景很好,附近還有聖母山。
飯後再到鄰近的男熙篤會,該會建於1975年。他們有四五十位會士,正在誦念日課經,會長則在教堂後面監督。我們感覺越南的修道者真不少,難怪近來許多越南神父修女來台灣協助教會。
隨後,我們開車前往耶穌山。一路上很多遊客。兩旁是信眾捐獻還願的水泥椅子,供行人休息,也有不少聖經章節的雕刻。我們一直爬到最上面-耶穌像的肩部,根本擠不進去,勉強爬到手臂上,照了一些相即刻下來。
在返回胡志明巿時,經過了橡膠樹林,到達此地的耶穌會總院;由院長出來接待,並提供了許多點心水果,有鴿蛋,中有未成熟的小鴿,和山竹、椰子、榴槤,讓人十分感動。該會院有50位左右的修士,只有2位美國會士,其他都是本國人。
在越南南部,我們參觀了兩座大教堂,三個修會,由於南部原先屬美國影響,因此氣氛較自由,宗教也頗有朝氣。
頭頓熙篤會女修院
從雕像頭上遠眺-頭頓的耶穌山
七月十三日
今天乘坐飛機到中越「峴港」,即西文稱的大南(Da Nang)。這邊主要是越南近代阮朝故都的所在地-承天順化,是19世紀全越的行政中心。峴港離順化不太遠,但兩邊都有主教區。我們在峴港參觀屋頂上有一隻雄雞的大教堂,也是主教座堂,人們習稱雄雞大教堂。此堂為紀念耶穌聖心堂,教堂外有雕像,是教會兩大柱石──聖伯多祿及聖保祿像。教堂內有越南第一位殉教聖人安德福延的像。教會用自己當地的聖人來激發宗教熱忱,而另一種也能引起宗教情懷的是到聖母朝聖地去朝聖。
七月十四日
早餐後,開車去全越南天主教會認可的,也是教廷承認的聖母聖殿──La Vang聖母顯現地朝聖。此乃1798年大教難時,聖母顯現安慰難民,並答應所求,且叫教友以La Vang的黃葉煮茶,以袪除瘟疫。日後人們就以此名作為紀念的地名。
19、20世紀,陸續多人來此朝聖。1950年代毀於戰爭,管理此地的神父將相傳聖母顯現的精確位置埋下一暗椿,上植竹林,旁有三棵大榕樹,待局勢安定後,便在原地蓋了聖母抱子像,以當時傳聞的聖母為樣本。聖母像頭戴越南婦女的帽子,身穿越南國服,十分美觀。
越南統一後,全國主教團並以此為全國聖母朝聖地,每三年有一次大典禮,但平時就有許多人前來。我們看到許多越南教友在唸玫瑰經祈禱,朝聖地的祭台上有許多花及照片,都是獻給聖母,或向她祈求及還願的。
身穿越南服的聖母
七月十七日
今天要參觀的是河內南方寧平省的發艷大教堂,離河內車程六個半小時!這是19世紀末一位越南神父陳六所蓋,他融合東西特色,據網站說採風水概念,造型獨特,且金碧輝煌。前有水塘和一方涼亭,供教友休息之用,兩邊各有四個小教堂,題有漢字。堂後又有「願禱山園」及最左邊有一法式石頭教堂,此教堂內正上方有當地6位殉道的聖人像,每人持棕櫚枝,頗具象徵意義。
七月十八日
我們先到「愛慕十字架修女會」總部,這是17世紀巴黎外方傳教會神父來此傳教時創立的本籍修女會,有數百年傳統,修女人數很多,也較國際化,她們穿著修女服,秩序井然。
接著,我們來到斜對面的全國總修院。原來政府限制每年只准招收十來人,但自2005年限制取消,現在修道人數眾多,有數百位修生。我們在總修院的聖堂裡簡短祈禱,並高唱中文聖歌。理家神父(Procurator)在聆聽完畢後告訴我們,他們在此教堂中,聽過英文、法文及日文的聖歌及經文,但卻是第一次聽到我們唱的中文聖歌。
很難想像吧?越南歷經中國一千多年的統治,但在近代,中文卻對他們如此的陌生!我興緻勃勃地參觀他們的圖書館,藏書不多,但竟然也沒有一本中文書。我問了管事的神父,他立刻說有,並指給我看,原來是翻成越文的書,其中他津津樂道的是譯成越文的金庸武俠小說。
總修院旁是河內主教座堂,教堂前有一雕像,越南政府早想拆掉,但好像一直未能如願,如今是當地地標,似乎有一股無聲的力量,就像當今的越南教會。
修生宿舍
後語
越南經過中國千餘年統治,近一兩百年又有法國殖民,該國有長期受侵略的歷史,以及在上世紀數十年與法、美及中的長期戰爭,如今又想快速現代化;心態上較為複雜,不是仇外媚外或反中可以一筆帶過的,唯一可以說的大概是民族性堅強,但卻不見得是舉國一致。
宗教上雖然佛教影響仍可見,但不確知其組織有無台灣的多元與強大,倒是天主教的力量,可能是參觀的印象所得,覺得頗有生命力。越南教會,以其殉道的傳統及強烈的民族性,相信將來不會被消滅,反而成為越南社會裡的一股重要力量;反之,以往受重視的中華文化,由於漢字的消亡,對年輕一代的影響力將會消失,然而千百年來的積累及深層結構恐怕還是很儒家的。
未來的越南,有可能像東亞的其他國家如韓國,以古代儒家文化為共同遺產;但在日常的生活中卻愈來愈「去中化」(de-sinicized),再加上「近代-世俗化」(modernized-secularized)的影響,有如歐洲各國的近代一般,雖仍以基督宗教(Christianity)為共同文化遺產的公分母,但也是各走各的不同路,有其自己的現代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