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浚明
在兩千多年前的以色列,一位平凡卻又不凡的年輕猶太女子,以她無比的溫柔與堅毅,透過一種不被世人了解的方式,甘願選擇成為這世上最獨特的一位母親,擔當了承載天主聖言成為肉身降世的重責大任。後世的基督教會,賦予這位名喚瑪利亞的女子一個帶有崇高敬意的稱號:「誕神女」(希臘原文為Theotokos,通常譯為「天主之母」,但筆者更偏好「誕神女」這個出自東正教會的譯名,因其巧妙地避開了此名稱所引發的教義爭議)。
基督新教教會由於反對天主教會與東正教會的聖徒與聖像崇拜,因而長久以來對耶穌的母親瑪利亞不夠重視與關注。身為一位基督新教徒,筆者個人認為此種矯枉過正的作法,妨礙了新教教會對作為一位屬靈偉人的瑪利亞的生命榜樣應有的學習與效法。
筆者亦認為,聖母崇拜之所以存在於基督教會中,正是因為教會的父權主義造成了對天主母性的長久忽視,導致瑪利亞的神聖母性形象被營造而出以補足此一空缺。但瑪利亞之所以為「聖母」,並不在於其本身具有何種神聖形象,而在於其令人深深感動的、溫柔與堅毅的屬靈生命:作為一位平凡柔弱的女子,在其自身艱困的生存處境中,憑藉上主的恩寵與其對於上主的信德,忍受一般人難以承受的委屈、困苦與傷痛,全然順從地完成「誕神(基督)」的使命。
而這位「誕神女」從領受使命的初始,就註定要為了完成使命而渡過漂泊淒苦的一生。試想一位即將出嫁的女子,不明不白地懷有身孕,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都會是令人難以承受的羞恥,更何況是在第一世紀的保守猶太社會。縱然此事並非偷情的結果,而是聖神感孕的奧蹟,但瑪利亞又該如何向他人解釋這難以明瞭的奧蹟?又有誰能夠理解與相信她的解釋?當然,滿腹有口難言、情何以堪的委屈與心酸,只能在心中默默承受。然而看似柔弱的瑪利亞,卻義無反顧地道出她對上主堅定的信仰:「我是主的使女,情願照你的話成就在我身上。」(路一38),「我心尊主為大,我靈以神我的救主為樂。」(路一46~47)在此柔順卑微的生命背後,卻有著令男性都自嘆弗如的剛強與堅毅。
溫柔順從的誕神女所展現的剛強堅毅還不只於此,為了戶口普查,忍受著懷胎之苦,長途跋涉回到老家伯利恆,還因無法覓得客居之處,而必須困窘地屈就棲身於簡陋殘破的馬廄,與牲畜同寢。這些常人無法忍受的艱困處境,瑪利亞卻絲毫無怨言。在聽聞前來朝拜聖子的牧羊人講述天使對彼等的奇特啟示之後,其他人只是驚訝詫異,心思細膩的瑪利亞卻「把這一切的事存在心裡,反復思想。」(路二19)這份細心不僅體現出瑪利亞對於天主啟示的慎重與認真,也讓我們稍稍看出,瑪利亞彷彿在那一刻已意識到自己懷胎十月所生下,現已抱在懷中的嬰孩,正是以色列引頸企盼的默西亞。這也意謂著,或許瑪利亞已體認到,雖然這嬰孩是自己懷胎所生,但卻不屬於自己,而是全人類的救主。這對於一位年輕的母親而言,又是一個多麼艱辛的考驗。可想而知,瑪利亞的心情是何等複雜。
為躲避殘酷的弒嬰災禍,瑪利亞被迫離鄉背井,帶著襁褓中的聖子耶穌,與夫婿同赴埃及避難。年紀輕輕的生命,卻要承受如此的顛沛流離,都是為了忠心完成上主所託付予她的使命。瑪利亞又含辛茹苦地將耶穌撫育成人。但就在耶穌開始世上的傳道事工後,瑪利亞的心境必然更為複雜。就人性而言,她是耶穌肉身之母;但另一方面就神性而言,耶穌又是天主之子,其自身具有的傳道與救贖使命,可能連瑪利亞都無法完全理解。
這在在考驗著瑪利亞如何去平衡自己母親的角色定位與順服天主的旨意,耶穌所行的首次奧蹟,在婚宴中變水為酒的事件,即為一例。當協助婚宴進行的瑪利亞告知耶穌捉襟見肘的缺酒困窘時,卻得到耶穌近乎大逆不道的冷酷回應:「婦人,我與妳有甚麼相干?我的時候還沒有到。」(約二4)但瑪利亞似乎已明白當時耶穌是以天主之子的身分宣示其主權,因而不以為意,且仍舊不改她的順從本色,吩咐傭人聽從耶穌的一切指示。她對天主的順服,已全然超越個人的尊卑榮辱。
但真正令瑪利亞椎心刺骨的沉痛考驗,就是面對自己所生所養的聖子耶穌,為了拯救世人而痛苦犧牲。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在這世上能夠體會天主賜下獨生愛子為世人犧牲的割捨之痛,且真正算為「與主同受苦難」的人,想來就只唯獨瑪利亞一人。
由此看來,天主賦予瑪利亞這位「誕神女」──這位世上最獨特的母親──的使命,事實上也是非常殘酷的:還未出嫁就懷胎,辛苦生下並養大的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卻又要眼睜睜地看著愛子為了更崇高的使命,歷經誣陷、羞辱、凌遲,最終死於酷刑。但如此殘忍的考驗,也再次展現了瑪利亞無比堅定的信德與對天主的全然順服。將瑪利亞與「信德之父」亞巴郎並列為「信德之母」,也絕對是當之無愧。
「誕神女」的溫柔與堅毅,值得所有基督信徒用盡一生去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