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僅以此文,敬送給即將可能成為校長的學弟神父~
在臺灣的宗教界中,我們教會所經營的「事業」,在眾宗教當中當屬翹楚。翻開天主教手冊的統計數字,幼稚園、小學、中學、大學、醫院、慈善機構…,加總起來的數字真是龐大。在社會上行走,遇一教友難,而見一教會事業則屬稀鬆平常。外人如是看我們,我們也如是看自己,久之習以為常。
習以為常的事,有時午夜夢迴,想來卻可能駭異非常。
大學時代寄居北市近郊,時常坐車經過的一條大路旁有一座天主堂,似乎年久失修。後來看到整座天主堂重新翻蓋,不久張掛出「幼稚園」的招牌。還記得有一期的《教友生活》特別報導這個事。詳細內容已經不記得,但報導文中有:由教區經濟委員會主辦的XX幼稚園開始招收新生的字樣,當中那「經濟委員會」五個字,我至今想來猶然駭異非常。
怎麼不是「教育委員會」,而卻是「經濟委員會」?教會坦白若此,而竟然勿需稍事修飾,真是純潔如鴿!
經濟之外,還有人事,最令人覺得難堪的是經濟的人事:茲任命某某神父為XXXX的總務…。特別如果你還知道,這個神父的學位是牧靈、教育、神修…,而竟奉派「猶達斯的職務」時,真覺得好沒希望!掌管修會中的總務,外人不得多話,但是「社會事業」的總務……
風氣使然嗎?我記得前幾年,一下子幾個教區主教行將退休,一時間傳聞四起:「我聽說了,XXX一定戴紅帽子喔!」「不,我聽說是YYY!」瞧!這些好教友,甚麼都能說!有次無意中聽到一個說法才真令人噴飯!「聽說ZZZ不可能戴紅帽子了,因為他不會管錢…」真真令人噴飯!可是,「真的嗎?」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有一次和一位神父聊天,他的本堂兼管一個招待所,但外人很可能以為他管理招待所兼作彌撒。神父是教會內帶領避靜的一流神師,聽他談的都快進入化境了,忽然電話響了,神父接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甚麼?我只聽到神父扯著喉嚨,操著一口西班牙國語:單人房一個晚上XXX元,雙人房XXX……。
我從地上拾起滿地牙齒,和著血塞回自己的嘴巴,起身吿辭,艱難地爬向陡坡走回家,一路上真打心底同情他,但我也深深自責:他淪落至此,我們這些教友該有責任。
關乎人事的問題,比較沒有那麼尖銳,但想來也夠可怕。
中臺灣一所教會中學,我知之甚悉。創校數十年來,曾短暫有一陣子校內學生的小皈依潮。校內相當優質的一批學生先後領洗,但隨後這個美好的小波潮即告終止,天主又遮住自己的面容,至今未再揭開。
那個福傳的小波潮有一個基本的人事結構,主角是兩位神父:一位是人見人厭的「惡神父」,他是校長神父;另一位是人見人愛的好神父,他致力於福傳,但在校內卻常被「惡校長欺負」。
就這樣,學校幾位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圍繞著這位好神父,一方面支持他,另一方面查經、參加彌撒。這些學生先後領了洗。
但明眼人都知道,所謂「惡神父」,除了因為一些凡人都有的毛病外,其實只是因為善盡校長職務而已:他治校嚴格,人稱鐵石心腸;他精打細算,人稱財迷;他處罰老師學生,人家認為他耍弄權勢……。
好神父則真是好神父,他言行皆以福音為依歸,並且遮掩老師、學生的過錯,即便違犯校規也一樣,因此予人以良善心謙、和煦春風的感覺。學校幸好有他在,否則教會信仰是啥回事?就真難以理解了。
就這樣,在善惡兩位神父的強烈對比下,除了趨炎附勢不要臉的傢伙外,誰都知道該近誰?遠誰?但教會信仰在師生心目中仍然擺不平,惡神父的比重大得太多!因此當時教外老師的名言是:幸好,我不信天主教!
話說回來,如果把好神父和惡神父的職務對掉過來,會怎樣?嘿!學校將不成學校!但這是後見之明。
我為甚麼知道這些事?因為我是那批查經班學生中的一個。好神父後來為我付了洗,而「惡神父」則在我日後的教友生涯中,發展出如父如子的情誼,直至他彌留之際,我在他的額上劃了一個十字聖號,告退而出為止。
他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中,每次我去看他時,就見他衣著襤褸、倚身在小聖堂靠窗的位置上,數唸著那一串已斷了線的唸珠的身影。
「惡神父」去世後,我通知當年查經班的朋友,他們都已年過半百,但竟少有人心受感動,其中尚有人出言戲謔。我遂知道:當校長神父是背十字架的事,而且可能直至死後苦架都尚不得解。更慘的是,當一位成功的校長神父,在世人眼中,卻很可能竟然就是福音的絆腳石。
怎麼樣理解教會事業?我不知道,我想天主知道。我也希望,教會當中「有權」決定的人真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