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永達
由台語歌曲「家後」談起
兩個月前,被邀請主持一場婚禮彌撒。晉鐸至今,主持過無數台婚禮彌撒,對於婚禮的講道,總有江郎才盡的感覺,但自己也不願意落得像鸚鵡一樣,只會不斷地重複歌唱。
在準備此次婚禮道理期間,偶然想起,曾有教友提到當今台語天后江蕙所演唱的一首歌曲「家後」。於是從YouTube找到江蕙在一場個人演唱會中,演唱的這首歌曲;歌詞相當有台味,曲調也很美,真正唱出了婚後女性(尤其是中年女性)的心聲,難怪引起現場不少女性落淚,而從男性觀眾的表情,也能讀出他們內心的感動。
「家後」這首歌,真的是魅力無窮,令人蕩氣迴腸。我想,如果聖母也是演唱會現場的觀眾,淚水必然會湧上她的眼睛,而且她也會跟著江蕙一起哼唱,因為這首歌會喚起她對聖若瑟的真愛、與對家庭奉獻和付出的真情;儘管若瑟早已離開人間,但夫妻間的愛則是永恆不變的。
我本想用這首歌的歌詞,作為婚禮彌撒中的讀經二。後來還是作罷,因為教會的傳統束縛太深,使我沒有勇氣突破窠臼,但決定以此歌,作為婚禮的講道主題。
當天講道之前,我先邀請參與禮儀的教友清唱,沒想到會唱的人還不少,而且不需要看歌詞,也非常投入,比起彌撒中所唱的教會正統歌曲更能觸動心靈。
婚禮後,不少教友對這篇道理反應很好,因為少了教會的教條(如:絕對不可離婚),多了本地心靈的回響與共鳴。可是,我依然夢想,如果聖母能在現場,引導我們高唱「家後」,那有多美啊!
其實這種感受,也不是現在才有,只是隨著歲月的進展而愈趨強烈。在修士培育過程中,曾有一段時間對教會的生活,尤其是法律與禮儀,非常不能認同,反而能在傳統中國經典中,找到生命的寧靜。然而,我也從來沒有懷疑自己的信仰,只是對不對味的問題。
對教會信仰生活模式的疑惑,並非只是我的問題。記得25年前,一個主日彌撒後,當時還在讀幼稚園的外甥突然對我說:「舅舅,彌撒好無聊,每次都是一樣」。
對於這個問題,我沒有驚訝,因為並不是第一次聽到。我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所以在看著姪子逐漸長大的歲月中,我也一直在等待他提出相同的問題。即使當神父這麼久了,這個問題仍偶而會悄悄浮上心頭,只是現在的心境比較不會受到衝擊。
每次類似的問題出現時,作為一個神職人員,我的第一個直覺反應是,也許我們的信仰生活模式太單一化了。或許有人會說:「哪裡會單調?現在彌撒不是允許多元化?」
的確是,比起梵二前,現在是改變了不少,但尚不足以解決問題,因為我們還是在歐式基督徒的生活模式下,作一個歐式的基督徒。難道我們不能作一個台客或台妹式的基督徒嗎?
教宗的「大公性」福傳夢
記得教宗若望保祿二世1999年訪問亞洲時,對亞洲的教會作了如此的期許:希望進入第三千年後,教會在亞洲的福傳工作,可以如過去第一千年的歐洲、及第二千年的美洲與非洲一樣的順利發展。
這是一個深切又急迫的期待,猶如當初聖保祿胸懷「我若不傳福音,我就有禍了」大志的再現。相信在亞洲本地的教會,沒有人不認同這樣的願景。
然而,如果在福傳的心態上,不嘗試大膽改變,這樣的憧憬與期待,在台灣及亞洲,也許只能期待,未必會如實呈現。作這樣的評論,並不是故意要澆教宗或本地教會福傳工作的冷水。
我們對福傳熱誠,依然有很深的期待,正如同聖保祿、若望保祿二世、或其他的偉大傳教士,當然希望有一天真能見到如教宗所期待的。但亞洲的境況,畢竟與第一千年的歐洲、第二千年的美洲不同,今天我們不能只依恃期待的熱誠,只複製當年的福傳方法,只依樣畫葫蘆地宣講那已上了濃濃歐洲彩妝風味的信仰,而使得亞洲人民與聖經中的耶穌相遇,大多是一直處於「道聽塗說」或「瞎子摸象」的探索層次,無法直接進到生命的互動與真正的共融。
看到耶穌與亞洲本地人在生命上的隔閡,不禁想起聖經上耶穌所說的:「我可把這一代比作什麼?它像坐在大街上的兒童,向其他的孩子喊叫說:我們給你們吹了笛,你們卻不跳舞;我們唱了哀歌,你們卻不捶胸」(瑪十一16~17)。但我好想告訴耶穌:「不是我們不唱不跳,而是我們看不懂、也聽不懂。因為教會教我們唱的是歌劇,但我們要的是歌仔戲或布袋戲」。
由於這樣的落差,也難怪耶穌數次嘗試輕扣亞洲人民的心扉,但除了菲律賓外,教會在亞洲還是少數團體。
心中的夢想──福傳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基督教在歐洲,只花數百年的時間,就已歸化整個大陸。同樣,只花百年的時間,又基督化整個美洲。但在亞洲,歷經數百年、甚至千年後,卻好像仍在起步階段。問題的關鍵,不在教會的福傳熱誠,焦點是在亞洲的宗教文化環境與歐洲及美洲不同。
在基督宗教進入歐洲及美洲之前,這二大陸都還沒有完整、且傳統的信仰與文化思想體系,有的只是地方性的民間宗教、以及萌芽中的文化體系。相對的,基督教傳統,從猶太文化算起,文化與信仰體系已相當完整。而當大宗教文化與小宗教文化二者相碰撞時,通常大體系會整合、甚至消化小的體系,這是基督教在歐美很快紮根的原因。
但當基督教來到亞洲,卻遇到比她自己更具長久歷史的宗教文化體系,且已建構成社群的集體意識,並成為生命的共同體。因此教會福傳的腳程,自然很難像以前那樣跨步向前,有時甚至還跌跌撞撞。
走過數百年失敗的路程之後,大家都意識到,福傳的方法與心態必須調整。梵二會議因而也成了教會福傳歷史中的新里程碑。但過了四十年後的今天,評估整體教會的福傳效果,不少人心中燃起了疑問:「梵二的改革精神還繼續存在嗎?」其實對這個問題大概不必質疑。
梵二的最大貢獻,不在於它的文獻內容,而是文獻中字裡行間所呈現的精神—自我解放與更新。這才是梵二的根基,文獻只是綠葉。因此,我們應該問的是:今天還有多少地方教會的上階層領導人(主教或會長),能契悟梵二的自我解放精髓,並能在實際牧靈福傳工作上轉換成行動?
今日的台灣教會,面對自己的地方文化傳統,在福傳工作上,不要只在乎熱誠與教會傳統:如聖經如何說?教會的法律怎麼教導?甚至羅馬怎麼看?這些都只是看到維護教會的普世性或唯一性,卻輕忽教會的具體性與真實性。
當我們不斷往自己的教會面貌,抹上歐洲或羅馬色彩,反而讓本地人無法品嘗到台式美味的基督徒信仰。因此,福傳工作更要在乎的是,福傳心態的調適,也就是該有勇氣,敢於作各種突破,甚於問是否與教會的教導協調。讓我們試著從聖經看看天主與耶穌是如何改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