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前兩個星期參加了一次學校的會議,至今想來,荒唐之感尚徘徊不去。
事情是這樣的。上學期,學校各院都要求各系盡量參加「教學卓越計劃」,各系自己提出計劃,然後再整合起來向教育部申請。教學卓越,何等輝煌的一個名詞!不提計劃就有「不卓越」的嫌疑,因此不疑有他就努力為之吧!輸人不輸陣,台諺有云!現在經費從部裡頭撥下來了,但核准的經費比提出來的少,因此負責計劃的各系所教授都得要出席會議,討論如何分配經費的問題。
開會的事情,我一向能躲就躲,因此對於會議的sense極差,但這次躲不過,只好去參加了。原以為分配經費的事,那可不刀光血影?殺頭的事有人幹,賠錢的生意沒人作,不是嗎?
但坐下來沒多久,我就意會到事情詭異極了。「某教授」,院長說,「十萬元夠不夠?」「不!不!不!我們不需要那麼多!」「我們可以少一點,給其他系多一些…」,「我們系甚麼都不要…」。此類發言充斥會場,我一時摸不著頭腦:怎的?苦難週到了嗎?大家怎麼都那麼克己愛人,何況本校又不是教會學校!
我們系上負責財務的資深助教,我們長期仰賴她,她也真是值得信任,還屢屢向系主任說:「這一項計劃經費太少了,我們系的計劃就撤了吧!」系主任眉頭暗鎖不發一語,院長乾脆說:「不行,你們的計劃挪到XX項下就行了!」
我開始明白了,教卓的經費成了足球、躲避球,或者是燙手山芋了。當初各系都得提計劃,然後院整合、再校整合,而成為許多大項的計劃。這些計劃都是一些看似很崇高、又言之成理的概念堆砌,然後再列出一項項實施內容和步驟,再來就是預計成果……。現在問題來了,不,錢來了,咋辦?
沒有這些計劃,大夥兒已經累喘喘,再來這些計劃,難不成證書都掛起來不教了?研究打折了?於是乎,能逃就逃,逃不掉就想辦法填充。大致上最為可行的是把已經在做的,往某個計劃項下丟;丟的差不多了,再設法辦些活動把不足的充實起來,把經費花掉,弄得漂漂亮亮,這就卓越了!
我以前修組織學時,讀過「垃圾筒理論」。這個理論大意是,不要以為現代組織中,解決問題的辦法都是首尾貫通的理性過程:理想、目的、方法、步驟……一路下來,完美得不行。其實不是,是一堆垃圾筒在找垃圾把它們填滿,然後再回來把事情說的美美的。這次會議真讓我親眼看到垃圾筒理論的徹底實踐了!
後來,有機會向一位中學老師「控訴」,結果,你猜怎麼著?哈!他說,我們也是,我們叫績優學校。教務主任還逢人便自誇,向上頭寫的報告洋洋灑灑,一字值幾千塊新臺幣!
至今思此,心情仍然惡劣。開會後幾天,又讀到台大某碩士班研究生的助學金每月二千多元的報導,更覺心如槁木了。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國家經費不足嗎?怎麼這樣花錢?箇中是甚麼道理?
思想前後,我想出了高層道理和底層道理。高層道理源自於教育集權於中央,一個決策得一直貫通到所有基層才算有魄力、有擔當。儘管基層甚麼情況、特性都有,但是大家都得想辦法把腦袋削尖,往裡頭鑽。不鑽不行,而且鑽不進去算你不卓越;底層道理是這些計劃將來必然都會由一堆博士教授們寫出大「量」美美的成果報告,累積起來就足以說服自己和別人:臺灣的公務員是世界上極其努力而且優秀的人材。
但是,誰去管:全國的圖書經費降低了多少?研究生把多少時間耗在打工的地方?有多少流浪博士在各地賺取最低工資?多少教授為了作這種文章浪費時間?有多少的人力、物力、財力毀在這些全民總動員的「形象工程」當中?
是的,就是這個詞,形象工程!這個已經化入國人骨髓而成為民族性的理所當然,正深刻地影響我們如何教學,如何研究,如何作人,如何作事!「形象工程」可能是真正高層的高層,或者最深的底層的因素吧!
小時候唱聖歌:那聰明的人把房子蓋起來,蓋在深深的磐石上;那愚笨的人把房子蓋起來,蓋在鬆鬆的砂土上。這首歌要怎麼本土化?
容易的很,換幾個字就成:那聰明的人把房子蓋起來,蓋在鬆鬆的砂土上;那愚笨的人把房子蓋起來,蓋在深深的磐石上。
教育是極其精微的事,它的績效不容易評估,但是如果有個甚麼辦法把它化成數字、化成大量美美的報告,就可以說服自己和別人了。
其實,教會的信仰比世俗的教育更是精微。教育的工作者,教會信仰的服務者,千千萬萬不要以為,有大量的成果報告,有漂亮的數字,就可以向孔夫子、向天主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