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慶文
這場好仗他已打完，但是，勝利還未在望……
最近因宣布自請退位而震驚世界的德國裔教宗本篤十六世，在擔任羅馬教廷信理部部長時，由於作風強勢，在梵蒂岡一向有「德國坦克」的稱號。而他極端保守的神學觀，加上擇善固執的個性，擔任教宗以後，許多梵蒂岡觀察者及歐美神學界，又戲謔地給他貼上「天主的德國忠狗」（God’s Rottweiler）的標籤。
回顧八年前，當本篤十六以78歲的高齡接任教宗時，教廷內外幾乎一致認為他是繼承若望保祿二世宗座的最佳人選。
眾所周知，本篤十六是前任教宗的追隨者和崇拜者。而若望保祿二世也不僅多次公開推崇約瑟夫．拉辛格樞機主教（本篤十六本名）獨到精闢的神學論述，更賞識他教理部長任內、堅守傳統教義和維護教會相關紀律的許多雷厲風行的措施。
雖然當時教會已面臨著許多內部問題與外來挑戰，但大家都相信這兩位惺惺相惜教宗的無縫交接和理念傳承，可以使梵蒂岡這艘古老的巨艦把穩既定的航線，繼續乘風破浪，一往直前。
單就神學造詣和文采而論，本篤十六確實是一位卓越的學者和牧靈導師。他接任教宗後發表的第一篇通諭《愛與仁慈》，以雋永優美的詩體闡述基督內愛的真諦，深入人心，風靡一時。
而他的另三本著作：《地上的鹽》、《天主與世界》及《世界之光》，清晰且生動地闡述基督生平事跡與受難的啟示，為普世教徒和全人類樹立愛德與信德典範，成為現代天主教教義的經典作品，受到教會內外各界的重視與好評。
但是這位學者型教宗的八年任期，卻只能用充滿坎坷，備受煎熬，而到頭來卻乏善可陳來形容。
美國科恩大學（Kean University）的歷史學家克里斯多弗．白利投教授（Christopher M. Bellitto, Ph.D.）比較研究了歷任教宗的時代背景、人格特徵和任內建樹所得的結論是：本篤十六任內的成就，在教會史上只能用微小而內斂來定位。因為這位教宗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有自己的心靈世界，而且非常內向。
本篤十六接任教宗之初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也是他最想有所作為的，應該是開宗明義，重新且從嚴地釐定天主教神職人員的思維言行規範；並徹底理順，必要時清除，傳統主義論者所指責二次大公會議造成的教會內部混亂與分歧，包括對彌撒禮儀的衝擊和許多過分超前的世俗化變革。
60年代的二次大公會議，開啟了天主教會朝向現代社會改革的大門。改變了許多教區管理和彌撒禮的儀式。其中最明顯的有：彌撒改用地區方言進行；教友開始分擔部分教區的行政與福傳任務，而修女們也不再只限於在教會學校或醫療機構服務，可以走出修院，從事各類社會慈善工作。
本篤十六曾下令重新翻譯制定英文版的彌撒經文，使其更符合拉丁原文的真義。同時不隱瞞他對16世紀以來沿用的特利騰（拉丁文）彌撒禮儀的欣賞和懷念。有愈來愈多具有傳統派色彩的神父們受到鼓舞，並已經開始在他們的教區恢復採用拉丁文彌撒。
除了對彌撒形式上的「再改革」外，本篤十六也從不猶豫地施展教宗權柄，以維護天主教會的現行體制。澳洲的威廉姆．莫瑞斯主教（Bishop William Morris）只因為在一份牧函中，討論已婚者和女性擔任司鐸的可行性議題，而被本篤十六撤除了主教頭銜。去年（2012）羅馬教廷更毅然將非法祝聖一位女性為司鐸的美國籍若毅．伯金斯神父（Rev. Roy Bourgeois）逐出教會。
益有進者，本篤十六獨排眾議，史無前例取消了曾因公開反抗梵二會議決議，而被逐出教會的四位法國保守派主教的驅逐令，准許他們重返教會，並恢復他們的神職。但未料到這四人之一否認二戰時期納粹大屠殺猶太人的言論，在網路上被大肆轉載，使得全球各地猶太人群起譁然，抗議這位德裔教宗有反猶情結。
另外，本篤十六上任之初，於2006年9月赴德國芮根堡大學講演時，引用了中世紀拜占庭教派一位皇帝的話，直指穆斯林教派先知穆罕默德教導信徒一手持劍，一手持可蘭經的傳教手段邪惡而非人性。這次講演被斷章取義地報導出來，使得梵蒂岡與穆斯林教派世界的關係跌到谷底；並造成一位義大利籍修女在非洲，被穆斯林暴民凌辱殘殺的慘案。
雖然事後本篤十六公開道歉，並解釋他當次演講的主旨，是希望以最坦誠的態度與穆斯林教派界展開互相尊重的對話。他接著以行動表達誠意，特地赴穆斯林教派國家─土耳其訪問，並前往穆斯林教派聖地藍色寺院（Blue Mosque），與伊斯坦堡教區的穆斯林教大教長並肩祈禱。但是覆水難收，近年來世界各地基督徒與穆斯林教徒之間的衝突，卻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凡此種種，都讓那些自認為梵二會議後受到壓迫的傳統主義論者歡欣鼓舞，視本篤十六為恢復天主教會昔日風采的英勇十字軍騎士。但是教會內的諸多自由主義分子，卻感到這位教宗對他們的意見和訴求漠不關心且欠缺包容。
英國倫敦發行的《天主教週報》駐梵蒂岡記者羅伯特．麥肯（Robert Mickens）評論本篤十六退位的消息時寫道：「他留下了一個更加分裂的天主教會。大多數教友有被疏離感……；很多教徒日常進堂時都在懷疑，當今教會運行的方向是否正確？他們感到現今教會內的分歧，比八年前更加嚴重了。」
如果有壓垮本篤十六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可能是去年（2012）教宗的一位貼身管家，因竊取教宗的私人文件而被羅馬警方逮捕。這些文件的內容，旋即被義大利媒體以爆料的方式發表。
對於一向內規嚴格，對外諱莫如深的教廷來說，這是一個極其嚴重的打擊。這種僱員的背信與背叛行為，在教會史上也屬首聞。《紐約時報》就評論說這一事件反映出梵蒂岡的文官體制與管理似已失序，甚或失控，而使教廷這艘巨艦在大洋中隨波漂流。
歷史不會重演，但能為現世提供智慧和借鑑。六百年來第一位教宗自請遜位絕非偶發事件，不能等閒視之。仔細檢視分析天主教會的演變和近年來所遭受的內外衝擊，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不論本篤十六的支持者或是批評者，對他自請遜位的決定都齊聲讚揚，譽為睿智、勇氣和高尚的表現。
誠然，這對年邁的本篤十六或是一種解脫，而對梵蒂岡則是一個契機。教會的發展已經到了歷史的轉捩點。一粒麥子落到地裡死了，才會結出更大的收穫。我們正在見證一個歷史的必然。
願與眾同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