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新約福音中對教會的管家著墨甚少。其中提到耶穌帶著幾個門徒四處福傳,管家這件事幾乎沒怎麼提,食衣住行這些世俗的事顯然不在祂的心上,對這種事耶穌的勸言大約就是:你們先該尋求天主的國和它的義德,這一切自會加給你們(瑪六33)。
洗者若翰固定吃蝗蟲野蜜、穿駱駝毛衣,這我們還能讀到;耶穌和眾門徒的吃穿就多樣了。若望福音寫他們去參加婚宴,耶穌還當場變水為酒;瑪竇寫「有許多稅吏和罪人也來同耶穌和衪的門徒一起坐席」,引起旁人的批評,看來這次坐席的規模還不小,不知東道主是不是匝凱?
路加福音寫了二次耶穌受法利賽人之邀坐席,其中有一次是位罪婦以香液為祂抹腳,另一次寫耶穌發了「誰該坐首席」的議論;最後晚餐的安排,祂只派了個門徒去傳話,就把晚餐廳搞定,看來吃飯對他們還真不是問題。再不濟,就五餅二魚也是可以的。
倒是耶穌和門徒中,負責管家的很慘。管帳管久了,滿眼自然冒金星。每次看到人,心裡都想著:這傢伙值幾個銀子?看耶穌也不例外。這就種下了悲劇之端。
初期教會是個「宗教運動」型的信仰團體,眼看著天主的國就要來了,也沒人太在乎這些「世俗」的事兒。主不是說了嗎:「站在這裏的人中,就有幾個在未嘗到死味以前,必要看見天主的國」(路九27)?
後來大家都清楚教會的發展,天主家園的管家工作變得極端重要。到了中世紀,愈大的管家愈是重要,重要到成為近五百年來反天主教陣營最喜歡用的笑柄。就像中國的毛主席竟成為基督福音在今日中國開展的洗者若翰,這些人也成了新教的洗者若翰,他們都以「高深莫測」的方式,為新教的福音開拓了坦途。
但這些天主的高貴管家不只是新教的洗者若翰,也是反教者或發誓終身與天主教絕交者的洗者若翰,是天主教的福音絆腳石。
有些人喜歡說,中世紀這些高級管家通通都「貪腐」了,成為教會歷史的罪人。說的冷一些,如果真只是貪腐,那問題就小了。關乎整個歐洲文明的人,個人貪腐能夠危害世界到甚麼程度?這不過是對教會的「鬥爭」所使用的最容易政治動員的「論述」而已。
初到歐洲的人都會被教堂的宏偉壯麗而震懾住,但過幾天後就沒有反應了,因為太多了。周書楷大使當年在台灣退出聯合國時,有句名言:「這座聳入雲霄的大樓(聯合國大廈),刻劃著人類痛苦的回憶。」不少大教堂也都可以這樣形容。
人類痛苦的回憶?一方是天主的管家「為了祢的殿宇,把我的熱忱耗盡」!對天主家園的拳拳孤忠,令人動容!另一方則是贖罪券的笑話,和鄉民的三餐不繼。當然,還有「有心人士」的虎視眈眈。怎麼不是人類痛苦的回憶?
「但是在中世紀,情況迥然不同。……從約翰格羅斯到特萊比松,從迦太基到烏普拉沙,到處都有複雜的監督管理體制,有成千上萬的秘書、教士和抄寫員,再加上各個部門數以百計的大小頭目,他們都要住房、穿衣、吃飯。還有橫穿整個大陸的信使的費用,今天去倫敦、明天去諾夫格勒的外交使臣的旅行費用,以及為了保持教皇信使與世俗王儲在一起時衣著毫不遜色所必需的花費……。(引自房龍著《寬容》)
從初期教會的「不要為明天憂慮」,到後來龐大教會中天主家園的管家的錙銖必較,不必貪腐,禍不遠矣!
有時候,看到教會的管家那種理所當然,真令人捏把冷汗。他們對於福音的精神以及運作一個大教會的「工具理性」之間的決然衝突,似乎完全不在意。尚且,還有「對祢殿宇所懷的熱忱,把我耗盡」的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懍然和自得!
其實,旁觀者已經開始有不忍卒睹的感覺了:本來謙和慈祥,而今飽滿自信;本來講道深刻而動人,而今前言不對後語,驢頭不對馬嘴,顯示內在的空虛已經到達一個危險的地步了。
其實,還有更慘的。
我幾次在《四方寮》寫過高中時的國文老師,我心目中的好老師:學問、人格都是。他「曾經」是教友,但迎面碰上了大教會的工具理性,最後以傷心退離。九十多歲時,我看他安養怡然,只是教會信仰不知在那兒?因此就小心向老師說:這棟樓好像還住著幾個教友,而且有神父會來聚會。我請他來看您,怎麼樣?他瞪著我,跟我說:不要!
哎!不知怎麼去讀:「誰若使這些信者中的一個小子跌倒,倒不如拿一塊驢拉的磨石,套在他的脖子上,投在海裏,為他更好(谷九42)」。
福音中那位不忠信的管家的比喻經常令人不知其意。一位用主人的錢去換得人心的管家,耶穌竟然「稱讚這個不義的管家,辦事精明:這些今世之子應付自己的世代,比光明之子更為精明(路十六8)」。解經者費勁心思,但看起來,其實沒有那麼難:主人的錢,耶穌沒看在眼裡,唯有人心比甚麼都重要。
旅途中的教會本來到處兩難,作天主家園的管家如走鋼索,切不要以為只要心存為教會之心,所行一定是正義之事。人看外表,天主看人心,對誰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