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思考?
羅馬帝國的盛世,隨著西元476年西羅馬的滅亡和數百年的一波又一波的蠻族入侵,破碎成許許多多的小區域,文明大幅地倒退,是個「黑暗時代」(Dark Ages)。整片的文化大沙漠之中,散佈各地的天主教會的中堅份子──教區的主教和他的神職班(各級的司鐸和執事)以及各個修道院──是僅有的綠洲,在中古的夜空中宛若點點的繁星。在社會上,他們是極少數的受教育者,希臘羅馬文明的薪火傳遞者。
幸虧由修道者和主教們(教區日誌的記錄)所撰寫的編年史和史籍(雖然,在質量上不能和從前希臘、羅馬的歷史名著相比)至今仍存,蠻族的入侵路線和其情況,後世的史家才得以充份地了解。譬如,都爾城的主教格列哥里(Bishop Gregory of Tours,約540–594),有著純高盧──羅馬的貴族血統(遠超越他所傳敘的許多法蘭克蠻族領袖),以拉丁文著作了《法蘭克歷史》。
能讀書識字的,人家就會認為他是一名「教士」(clergy)。查理曼大帝時代短暫的「加洛林王朝的文藝復興」,仍是以教士和修道者為主角。各地的主教座堂和修道院,自始就都附設有學校,但一般人很少去就讀。在「十戶九農」的中古社會(十三世紀以前),貴族忙於習武和彼此爭鬥,社會底層的菁英唯有在教會神職體系中,才能出人頭地。可謂,社會菁英的人才全屬於天主教會。
聖經的研讀、詮釋,以及神學的研究、探索,架構了西歐中古社會的知識領域。以聖經為核心的「神本思想」體系,是個人的人生和群體社會生活的指導方針。西歐所謂的「政教爭議」,只不過是「誰才是這個基督王國的最高指導者」的爭執。
從十二世紀開始,研究學問的人逐漸有了自己的空間──由著名的主教座堂(cathedral)附設學校演進而來的「大學」(university),陸續出現,取得了獨立法人的資格(自治的社區團體,不受當地外來「封建社會」勢力的管轄)。神學研究開始有新的哲學途徑──亞里斯多德的古典希臘哲學和其探討方式「邏輯」(logic)的應用。學術日漸成為專門的學問。在這個嚴謹的學術基礎上,學者的身份不斷地擴大,不再專屬於教會的神職人員。站在一代又一代巨人肩膀上,因探索和實證精神鼓舞之下不斷精進的各式科學(science),和漸趨「人本思想」的人文學科(liberal arts),由地平線的彼端陸續地浮現,蔚為學術上的主流。
辭彙(註解)
※ 中古時期的「教育體制」──
中古時期的西歐,天主教會不僅是心智活動的中心,更是「學校教育」的唯一所在。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數百年的「中古前期」,蠻族入侵造成文明衰敗的所謂「黑暗時代」(Dark Ages)。林立各地的修道院附設有學校,以教育新進的修道者(novices),和抄寫書籍的人才;並設有圖書館,收集和保有大量古典和當代的書籍。各主教區內的主教座堂(cathedrals)亦附設有學校,以培育未來的司鐸(priests)和教育(願意入學的)貴族子弟。如果某一個人識字,大家會認為他是一名教士(clergy,註:書記員「clerk」的字源)。
從查理曼大帝時代的加洛林王朝(Carolingian period)直到大學(university)制度興起(十三世紀初期)的四百年期間,修道院和主教座堂的教育功能更加明顯,而且有稽其察。但由於修道院多設在偏鄉僻壤之地,隨著工商業的發達和城鎮的興起,位於交通樞紐位置的主教座堂附設學校對於教育需求的功能,更突顯其重要性。其主事者「magister scholarum」(後來被稱為「chancellor」)的地位僅次於主教大人(bishop)和教區總管(dean)。後來各地(如,巴黎Paris、科隆Cologne、波隆那Bologna)興起的「大學」,都是在這個基礎上。新興的大學,如同新興的城鎮,在封建制度(feudalism)的既定社會關係的社會型態下,都受到國王的特許,頒予特許狀(charters),形成法人組織的團體,具有自治的功能,不受現實政治團體的管轄,因而享有極大的自由。天主教會管理大學(通常,由低等的教士,如執事deacon,來擔任。因較少擔負對一般教友的日常牧靈工作,而得以專心校務),也保護大學不受俗界干預。譬如,被控告的師生得要求教會法庭的審判,而不受普通法庭的管轄。
大學傳授高等的學科,統稱人文學藝(liberal arts)。它包括「四藝」(Quadri- vium)──算術、音樂、幾何、天文,和「三藝」──文法、修辭、邏輯。拉丁文(Latin)是學術界通用的語言。進階級的研究是,法律、醫學、神哲學和文學。
十三世紀的中古社會中,學者的職務(studium)和政府的職務(imperium)、教會的職務(sacerdotium),已能鼎足而三了。
※中古時期的社會思想──
率土之濱,莫非基督徒。聖經(Bible)的生活價值觀體系,自無庸置疑。理論上,人生而平等,世間的職業、社會地位、財富等縱有不同,各人乃是大社會有機體的不同環結,來生得救的機會並無二致。
神恩的各不相同,以及各肢體組成一個身體的比喻,詳見《新約聖經》(格前12章), 解釋上述的命題。
即使在封建制度的社會,有著領主──封臣──農奴的統屬關係,但彼此都有著權利與義務的「契約」關係,個人有其最基本的尊嚴。
這當然也是一個相當靜態的社會。城鎮興起後的經濟活動和賺取生活利潤,大致仍依循這個思想。至於「資本主義」和後來的重商主義以及帝國主義,都是脫離了「神本思想」思維體系的產物。
※信仰(Faith)與理智(Reason)──
根據新約和舊約聖經為基礎的「神的啟示」(revelation)所代表的「信仰」,和依照人的本性思考能力去探索人生和宇宙的問題所代表的「理性」,現代人通常以「神學」和「哲學」來對稱。但在長達千年的中古時期,兩者是一回事。
第四、五世紀拉丁教父(Latin Fathers)時期的天主教神學觀,以聖奧斯定(St. Augustine, 354–430)為代表人物。應用希臘哲學家柏拉圖(Plato)的「唯心論」來詮釋和論證天主所啟示的真理。「信仰找理智,理智找真理」(Fides quaerens intellectum, intellectus quaerens Fidem),是啟示信仰的特徵──既要信,又要懂;信的不一定都懂,懂的不涵蓋全部的信。
十二世紀,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Aristotle)的哲學(含,形上學、倫理學),經由阿拉伯哲學大師的詮釋,被引進歐洲的學界。尤其,他的邏輯(logic)論證方法,在士林哲學(scholastism,或譯為「經院哲學」)大師多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 1225–1274)的努力之下,與傳統的神學緊密地結合了,迄今仍是天主教會神學教育的主流。
天啟的神學和理智探索的哲學,兩者的目標(object)相同,僅只是所使用的方法(method)不同而已。兩者都能得到相同的真理,不產生矛盾,因為「真理」不會相反「真理」。
※多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 1225–1274)──
多瑪斯出生於義大利南部,在巴黎大學讀書,赴科隆受教於神、哲學前輩大雅博(St. Albert the Great, 1206–1280)門下,是道明會士(Dominican)。兩度在巴黎大學的神哲學講座(1252–1259, 1268–1272),大受學生歡迎,是他學術生涯的高峰期。《護教大全》(Summa Contra Gentiles)和《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ae)是他傳世的兩部鉅著。中古「士林哲學」(scholastism)集大成的大師。精研亞里斯多德的哲學,並將其嚴謹論證的邏輯思考方法一併引進了研究啟示信仰的神學(theology)的領域內。他的此番成就,極受天主教會當局所推崇,1879年被教宗指定為修院(培育神父的學校)的正統教學,以迄於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