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好多年以前,在系上教社會學概論,教材是英文本。我習慣在講課前小考,就考當天要講的課文內容,逼著學生在上課前可以有起碼的預習。上「社會學核心概念」那一章的小考有一小段翻譯,改考卷的時候,看到一位學生的卷子上寫著:賽跑、班級和XX是社會學三個核心概念。這個答案來得太突然,想不起來自己出過這樣的題目。拿起考題一看,不禁莞爾。答案該是:種族(race)、階級(class)和性別(gender)是社會學三個核心概念。
去年年底,我們在新竹教區的社會調查中發現,族群、階級和性別在「教友」當中,的確都是影響信仰與參與的重要因素,也就是說,不同的性別、族群和社會階級的確有不同程度的信仰強度和教會參與。
性別的議題其實源遠而流長,以後有機會再多談一些,這裡要談的是另外兩個概念,我們先談族群,後談社會階級。
整體來說,族群的差異表現在,閩、客教友的信仰強度最高、其次是原住民,而外省教友則敬陪末座;參與團體的情況也是閩、客最優,而原住民最低;最後則是外省教友擔任教友幹部的比率最高,而原住民仍然最末。這三個結論都是在同性別、同年齡、同教育程度、同社會階級、同總鐸區、相近程度的家人、親友、鄰居影響的情況下,不同族群的教友所呈現的一般現象。所謂一般現象,指的不是不同族群中的每一位,當然更不指任何特殊的個人。
閩、客、外省間的差別如何理解?我多方思索後,推測背後的主因可能是「人口」的因素,但這「人口」的因素卻也隱含了極重要的牧靈意涵。
閩南與客家人成為教友的極為「罕見」,就某個角度來說,閩、客成為教友不啻是成為所屬族群中的異類,但外省教友則不然。在桃竹苗地帶,根據中研院一項縱貫三十年來的社會調查的總體樣本(7551位)中,閩南人信基督的只有3.1%,天主教徒更只有0.3%;客家人信基督的是2.6%,天主教徒也只有0.8%;外省人則情況要好的多,有13%信基督的,天主教徒也有3.5%。
閩南與客家教友的教會信仰與參與相對較強,很可能與這種「異類」的身分有關。成為「異類」意思是,或者在信仰之前就已與所屬族群有某個程度的割離,或者是信仰抉擇包含了有意識地與所屬族群的「割離」,而後才能成為天主教徒。割離而後入信其實就是「皈依」的經驗。皈依的經驗愈強,信仰與參與的強度就會愈強。
對比之下,外省教友這種「割離」之必須就要弱的多。基督信仰在外省族群當中已有足夠的正當性,作為一個基督信徒(天主教徒)「成為異類」的意味相當低,或甚至是相當「正常」,則成為「主內新人」的經驗也就相對地弱,也因此信仰與參與的情況可能因而就會相對低。
原住民信基督的,在中研院的樣本中,則高達65.6%,天主教徒是31.8%,略低於基督教徒,信仰基督在原住民中是正常的,不信基督才是「異類」,因此,其信仰與參與表現出來的就會是合乎「一般」的情況,平平而已。
看起來,信仰亦如孟子所說,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教會身處臺灣社會,十足是個小小羊群,小小羊群卻沒有憂患意識,而未在意識上與世俗社會文化清楚地作某個程度的「割離」,則信仰與參與的強度就在不覺中不斷弱化。
當前世俗的社會文化至少有兩個不利於信仰的思潮,其一來自於西方的現代化意識,表現在理性價值的高昂;後者則是來自於傳統官方的「宗教功能」說,背後也是「理性」。這兩個思潮形成兩個極為強力的「防毒軟體」,裝在每個人的腦袋當中。如果沒有經過適當的「割離」處理,前者使信徒經常提醒自己保持理性,不要迷信;後者則不斷向信徒耳提面命,宗教的「精義」在於「社會功能」,除此而外通通叫作「迷信」。
在團體參與方面,外省教友表現不能算弱,特別擔任幹部的情況相對較高,而原住民的情況則相對低。信仰強度是個人內心的情況,教會參與則牽涉信徒的教會生活。在這方面,閩、客與外省教友相當從容,但原住民教友則有較大的困難。
原住民這種參與弱化的情況在離鄉背景的原住民教友中,最是令人怵目驚心。最近我的學生在臺北近郊地區進行原住民訪問,在400多位原住民受訪者中,只有不到14%的人承認自己是教友,但基督教徒則仍保持有將近40%。
我們的原住民教友從原居地遷往異鄉後,有三分之二會離開教會?參與教會生活不夠強勁,在情況變動下,很可能導致信仰的喪失或改信更能提供教會生活的教會。大批原住民離鄉背景,原住民教會危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