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慕特
還記得在輔大宗教系念書時，「宗教學概論」是張春申神父上的課。因為神父講話聲音小，鄉音又重，黑板上的筆記更是龍飛鳳舞，所以我總是坐在最前面，深怕一不留神，就錯過了他老人家的隻字片語。
在談論宗教信仰的特質時，張神父花了不少唇舌為我們講解關於「神聖」，那令人驚異又迷人的奧秘。無奈我們這些小娃，只能微微張開小口，還他老人家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
那時候下了課，我們常會去助教或系主任陸達誠神父的辦公室聊天。課堂上不懂的，也就趁機補習一下。陸神父要我們回想，在生命經驗中，是否有些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神祕經驗。這些經驗的肇始，彷彿是外來的力量，突然進入我的生命之中。並且，雖然已過了許久歲月，依舊清晰無比。不僅令人魂牽夢縈，又難以用言語、文字充分表達。當陶醉在對此經驗的回憶中，也還總會感到喜悅、安慰與困惑、衝擊。
陸神父的提醒，讓小小的腦袋瓜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回家後，突然，靈光一現。我想起了8歲那年，一連3天，重複做的一個奇怪的夢：
「那是一個墳墓，是新莊天主堂老本堂孫 健神父的墓。突然，墓裂開了好幾個縫隙。縫隙中，散發出耀眼的金白色光芒。
場景一轉。在我家。那年夏天，我們全家睡在爸媽的臥室中，一起打地鋪，吹冷氣。我睡在最外邊，靠近門的地方。門外的走廊盡頭，就是客廳。孫 健神父，一如往常，來我們家訪問。他想看看我們。他全身散放著金白色光彩。站在走廊盡頭，想進來，卻又停住腳步。
我彷彿是醒了。從臥房像小狗一樣的趴在門縫往外看。只是因為好奇外面的聲響，但完全沒有感到害怕。反而很困惑，又很驚奇地看著孫 健神父，那光亮的神采與身體。孫神父對我笑了一笑，沒有說話。我卻能感受到，他老人家擔心我會害怕。於是便又消失了。」
我猜想，這或許是我生平的第一個神祕經驗吧？一場重複3天，一模一樣的離奇夢境。我不曾一次的跟家人分享過這個夢境。
每次老爸總是會再次回憶起，孫 健神父在世時的種種美麗。有次，他老人家還爆了一個料說：孫神父喜歡到處拜訪教友，一方面走動走動，瞭解教友的生活與需要。二方面有另一個難言之隱，就是他常常晚上沒飯吃。拜訪教友，也就可以順便在教友家吃個飯。孫神父為此常感到不好意思。但是說真的，教友們都不介意，反而很歡迎神父一起來吃飯。有什麼，就吃什麼。像一家人一樣。而孫神父最喜歡我們家的：「紅燒馬鈴薯片」。
印象中，孫 健神父與父親的交情很深，互動密切。有次晚上，在新莊舊聖堂2樓的起居室客廳裡，孫神父泡了茶，準備了些蜜餞，與父親話家常。我欲罷不能的把一整盤蜜餞都吃完了。父親連聲跟神父抱歉。孫神父喜孜孜的說，冰箱還有，要我自己去拿。我這不懂世事的小娃，居然直接跑到神父臥房的冰箱，把整包蜜餞都給消滅了。神父直說著不要緊，還跟父親說小孩子嘛！別罵我。
可是父親卻在回家的路上跟我說：你不知道，神父常常沒有晚飯吃，你還把神父的蜜餞都吃光了，以後神父就要餓肚子了！現在想起這事，還真覺得有趣。
想起小時候在教堂的歡樂時光，正好都是孫 健神父擔任本堂的時候。他不僅有學問，更是一位有聖德的好司鐸。直到我念了宗教系之後，我才逐漸意識到，孫神父的形象，已成為我對於一位好神父的原型想像了。
當這些回憶湧上心頭後，我居然發現在我們上的「宗教學概論」教科書《宗教與人生（上）》第157頁中，記載著：「一般人談癌症色變，而連醫生也鼓勵人求神助佑。宗教人士因著祈禱而求耶穌治癒患癌症的人。如新莊天主堂孫 健神父得癌症，而教友為他做連續九天的祈禱，因而痊癒，並延長生命兩年，使人在社會中對神恢復信心。」
為了印證這件事，我愕然的發現，父親彙整的資料中，賈彥文主教曾於民國69年12月31日，為新莊堂教友寫下這段話：「諸位親愛的教友：你們要印一專輯，來表達對福若瑟神父的感激，因了他的轉求，使本堂孫神父的病體又健康起來。我想這是一件很好的事，因為它既表達了我們深度的信德，它更表達了我們對天主知恩報愛。」
我問父親，那張孫 健神父在新莊聖堂設的靈堂相片，是否還留著？父親馬上從書房中拿出，原來他一直珍藏著。因為這張相片中，教堂的屋簷上，散發著許多火舌，讓不少看過此相片的人，都感到驚異無比。而那火舌散放出的金黃色光芒，就如同我在夢中所看到的一樣。
只是，照片中那早已褪色的光彩，比不上我在夢中所看到的千萬分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