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浚明
近來全世界都被三月十一日發生在日本的重大地震災變所撼動,世界各國也紛紛伸出援手,籌募捐款並投入人力與資源,救助飽受苦難的災民。
而在這世上所發生的每一個慘絕人寰的災難,不論是天災或人禍,對於基督徒而言,都是一個艱難的信仰考驗。因為每逢面臨悲慘苦難的時候,不僅是非基督徒,就連基督徒都可能在心中省思詢問一個古老的問題:全能、慈悲又公義的天主,為何容許苦難的發生?此一問題已衍生出一系列關於天主公義的神學思考與回應,即神義論(Theodicy)。而堪稱人類史上對基督信仰以及神義論最嚴峻的一次挑戰,即是來自二次大戰時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Holocaust)。
有幸從此一浩劫中倖存的猶太裔德國哲學家阿多諾(T. W. Adorno)曾經說過一句語重心長的名言:「奧斯維辛之後,詩已不復存在」。「奧斯維辛」(Auschwitz)是納粹時期最大的猶太集中營,也已然成為大屠殺的象徵。它不僅是歷史事件,亦為生存意義上的事件,可將之視為人類自存在以來就不斷經歷到的集體災難的象徵。
由於大屠殺中的暴力、不義、荒謬以及面對死亡的無盡恐懼,已讓美善蕩然無存,並且奧斯維辛不曾真正過去,它只是一個人類的極致悲慘災難的代表,而仍將會有其他災難發生。更何況它的曾經存在就已是對所有美善最有力的反諷與顛覆,那麼嚮往追尋美善的詩,在此一災變之後,還有存在的意義嗎?不僅詩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繼續寫詩更成為一種殘酷與荒謬的行為。
由此延伸出對信仰的挑戰,發生在一次神學研討會上。馬克斯主義哲學家馬科維奇(Milan Machovec)在引述阿多諾的名言後,隨即向在座的天主教神學家拉納(K. Rahner)與默茨(J. B. Metz)提問:「奧斯維辛之後祈禱是否也已不復存在?」
在集中營裡,無數的無辜受難者向天主作出了發自肺腑的切身祈求,有些祈求甚至已卑微到請求天主讓他/她再享有一刻囚牢外的自由再死,但天主沒有答應,祈求者仍然受害。在如此慘絕人寰的災難以及蒙受災難的祈求者面前,天主靜默無語,那麼祈禱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默茨的回應是:「絕不存在一種能漠視奧斯維辛(筆者按:亦即人類所有的集體苦難)而還能施行拯救的歷史意義,絕不存在一種能漠視奧斯維辛而去維護的歷史真理,也絕不存在一種能漠視奧斯維辛而去祈求的掌管歷史的天主。基督神學必須能在歷史的否定性,亦即歷史的災難性本質中去親身感受歷史。從實踐─政治的角度記住每一位受難者,應當成為基督神學的內在要求。」
筆者相信,如此的神學反思,正是來自於基督的生命,尤其是十字架事件。天主子並未對世上的苦難災變視而不見、默不作聲,反而正是出於對苦難災變的無法容忍,祂才要降世為人,親身走進無辜受難者之中。祂不僅嚴詞指控人世間的諸般罪惡,更自願選擇了無辜受難,以便與每一位無辜受難的人相遇、同在、給予安慰。
雖然耶穌基督並未對世上所有的無辜不幸提供任何意義與說明,但祂以神聖摯愛者的身分與無辜者一同受苦受死,並且在祂受苦受死的過程中,天主亦靜默無語,甚至徹底離棄。
因而十字架事件以及任何一次苦難災變中的天主的靜默,都是對人世間一切罪惡不義的無聲抗議,亦是對所有信仰天主之人的無言要求,要求我們基督徒效法基督的生命,去愛災變中的無辜受難者,為他們付出,不論是祈禱、心力或金錢。
所以另一位新教神學家莫特曼(J. Moltmann)亦曾對大屠殺作出如下的回應:「奧斯維辛之後,除了祈禱還能做甚麼?」但是祈禱不再意謂著只是祈求天主施行神蹟,阻止或扭轉苦難災變;而是祈求天主以基督的愛感動祂的子民,如基督一樣去愛所有蒙受苦難災變之人,竭力為他們付出,給予他們安慰與救助。
「我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你們該彼此相愛;如同我愛了你們,你們也該照樣彼此相愛。 如果你們之間彼此相親相愛,世人因此就可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若十三34∼35)
而當筆者在新聞中,眼見日本災民的悲慘景況時,除了為他們付出能力所及的救助之外,亦曾深切省思,作為基督信徒的我們,該如何向飽受苦難的災民分享福音?該如何告訴他們天主對他們的愛?最終筆者還是認為,就告訴他們基督的十字架吧!讓他們知道基督曾經如何為愛世人而受苦犧牲,並且以效法基督的愛的行動,讓他們感受到基督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