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鳳
依內政部統計,截至2009年12月止,全台灣大陸籍和東南亞籍配偶總計43萬多人,如此龐大的數字,使得台灣社會不得不關注她們。
但究竟我們對新移民女性在台生活的處境了解多少?讀者不妨先想想,當你聽到新移民女性時,腦海中浮現什麼圖像?為何會出現這些圖像?而實際上的新移民家庭又是什麼情境?
以下個人僅就這幾年在「天主教善牧基金會」、服務新移民家庭的經驗,與讀者分享,但首先作二點說明:第一,筆者的經驗乃以弱勢的新移民女性為主,它不包括處於良好婚姻的新移民姐妹之處境,畢竟,有人婚姻幸福,有人卻遇人不淑;第二,本文所指的新移民女性,是指大陸籍和東南亞籍女性,西方女性不在此列。
一、文化不同+溝通不良=誤會
新移民女性來台後的婚姻生活會遇到很多挑戰,除了大家熟知的語言不通、飲食習慣不同以外,真正影響家人互動關係的則是文化不同,包括每天生活的習慣、習俗、甚至行為表現等。
如果新移民家庭男女雙方,沒有對彼此文化的差異建立共識,生活中很容易因此而產生誤會,並發生衝突。
有一位越籍姐妹來台不久,一天一大早就被鄰居的麥克風吵醒,問了先生得知鄰居在辦喪事。其後她出門一陣子,回家後婆婆得知她是去喪家幫忙,立即對她破口大駡了許久,待先生下班回來後,也跟著駡她。
這事過了好久,她才明白被駡的原因。原來,這位姐妹家鄉的習俗是:如果當天遇到有人辦喪事,那麼那天就是個好日子,而大家也會自發性的去喪家幫忙。但是,這個觀念卻與台灣相反。她不知道在台灣大家要很小心地避開喪事,尤其新娘子、孕婦、兒童等更要小心,以免被「沖到」。
我們知道,在東南亞地區有早上起床後沐浴的習慣。有位菲籍姐妹,來台後第二天,她一早起床後就去沐浴,結果婆婆駡她「浪費水」,她感到莫名其妙;午餐後,她依娘家習慣去刷牙,這次婆婆駡她「浪費牙膏」。
隨著時間愈久,她愈感到奇怪,為何家裡凡事都要聽婆婆的,小倆口沒有一點個人的自由。台灣婆媳之間的問題,是讓她很不適應的關鍵。其實,幾乎東南亞國家父母,在子女婚後,不太干涉她們的生活。
二、台灣社會對她們的歧視與不信任
當男女二人結婚後,要在互相尊重的環境下經營家庭,但目前台灣對於家庭中的新移民女性,普遍有以下看法及迷思:
1、女方家境貧窮的迷思
這個觀念不完全正確,例如十多年前印尼大暴動時,許多華僑嫁來台灣,其實印尼華僑在當地掌握了多數的經濟大權,因此,她們嫁來台灣後,有些由於先生的經濟狀況欠佳,反而要靠女方的娘家來支持。
當然,很多外籍配偶因為娘家貧窮都會寄錢回去,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需注意國情的不同。若是家中經濟來源以女性為主的國家,女性養家活口的責任就像台灣的男性一樣天經地義,但台灣社會卻無法諒解,且鄙視她們經濟落後。這讓我想起從前貧窮年代的台灣,當時也有很多女性是為了家裡的經濟而結婚,甚至希望能嫁到美國一樣。
因此,女方想改善娘家經濟而嫁來台灣時,男方既已知情,雙方最好先行協議,訂出底線,以免衍生許多誤會。此外還要建立經營婚姻的共識。
2、「落跑」、「怕被帶壞」的迷思
這是實務經驗中最令人心痛的。許多新移民女性經由仲介管道而來台結婚,男女雙方因信任基礎薄弱,而出現許多不正義的現象。最常見的是家人不讓新移民姐妹外出,即使上課也不行。
試問:她們去上課、交友就會被帶壞嗎?其實男方這個想法的背後,有許多的擔心。我們發現大致有:怕她以後就不作家事、怕她學聰明了就不聽話了、怕她後來不乖了、怕她愈會講話就愈會爭辯、怕她每天只知道玩樂不顧家、怕她另交男朋友、怕她把錢拐走等等。
仔細分析,這些是新移民女性真的交到損友時才會出現的行為,或者是隨著來台時間愈久,對語言、生活環境較為熟悉,因而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也更表現出自己原來的個性。
按實務經驗,這些行為因人而異。如果遇到以婚姻為跳板,意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女性,那麼,不管家人如何監督,只要有機會她仍會捲款而逃。這是台灣民眾想以仲介方式結婚時,需審慎評估的風險之一,而盲目的怪罪新移民女性,則是一竿子打翻一條船的偏頗想法。
另有些姐妹結婚來台,純為追求自己的春天,但婚後發現與理想相差太大,例如,在家中被當傭人,而沒有應有的地位;或發現自己被嚴格監控,以致精神崩潰;或發現原來先生不務正業,甚至酗酒、動粗、吸毒等等。這樣的遭遇,即使家人再怎麼監管,遇到機會她們仍會忍痛選擇離開。
但是,是否在逆境中的姐妹都會離開?其實有很多姐妹選擇不離不棄,例如,善牧服務過的許多新移民女性,先生沒有工作或收入很低,她們除了協助家裡的經濟外,還替先生還債;即使從早到晚到處兼差,也是只夠溫飽。她們完全無力照顧娘家,甚至好多年沒回過娘家,但仍然不怨不悔。
也有些喪偶的外籍配偶,儘管收入相當低、又要租房子,但再怎麼苦,也要守著家、守著兒女。我們看到許多這樣的弱勢新移民女性,發揮了她們女性特有的韌性,為子女支撐一個完整的家,也為台灣社會貢獻自己的力量。
對待新移民女性最不正義的是「控制」。男方希望外籍配偶能像全年無休的佣人一樣;或者有些男性條件較差,娶得年輕貌美的外籍配偶後,基於利益考量或自卑心態,怕她落跑就用不辦理台灣身分證要脅,或以保管為由扣留證件;施暴時威脅不可報警或打113;甚至不去延長居留證等。這些問題涉及台灣法令,礙於篇幅不在此論述。
事實上,目前台灣政府對於受暴的新移民姐妹,已有很多保護措施,男方的控制行為不見得能完全得逞。有一位姐妹來台多年,先生不務正業又酗酒,來台第二天先生即以「你是我買來的」為由,強迫她到隔壁工廠做工,每天只會伸手拿酒錢,否則飽受拳頭,同時動輒威脅如果逃跑就拿不到身分證。她為了孩子不想被遣送回國,於是忍痛受暴多年,幸而在社工員的協助下順利拿到身分證。
三、尊重差異
走筆至此,深感寸筆難以書盡新移民女性各層面的情境,尤其目前政府只聚焦在初來台的新移民女性,對於已取得台灣身分證的姐妹所遭遇的問題則未加重視,例如就業遭到歧視與剝削、子女教養問題等等。
在善牧的服務經驗中,深感不同的文化背景會造成許多的誤會,再加上媒體灑狗血式的報導,新移民女性與社會問題幾乎被劃上等號。這個不正義的現象,值得台灣社會反省:如果我們不能以寛廣的心,去面對彼此文化的不同,而以鄙視、上對下的心態面對新移民女性,大家無法產生相互尊重,那麼所謂多元文化的社會,勢必無法更加成熟。
我們天主教會對新移民的關懷行動比政府還早,但願這些關懷行動,透過二位教宗陸續發表的〈世界移民與難民日文告〉,而能更加全面化,並真正在傳愛行動中,見證福音「友愛外方人」(申十19)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