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光
三年前,我絕不會想到,有許多身邊的朋友、同學甚至老師,為了一個政治議題走上街頭。
我畢業於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雖然不認識陳為廷,但也算得上是學姐,在校時曾修過姚人多教授的「歷史社會學」,深為老師深厚知識和教學魅力懾服,也使社會學成為我在文學之外的另一個興趣。說起來,和這場學運的核心背景,也沾得上點邊。
隨著學運情勢激化,政府的跳針回應、立法院愈聚愈多的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從佔領立法院到佔領行政院、警察鎮壓、退回立法院,我的臉書上滿滿都是轉發的相關訊息,看著警察揍得學生頭破血流,我對這個政府最後的一丁點信任也隨之煙消雲散。
我憤怒、失望與心痛,更不用說立法院裡外,還都有我認識的人,從不熟的朋友到熟透的學妹,同時鎮暴警察即將攻擊的消息沸沸揚揚、不時有飆車族到現場鬧事(怪了,現場這麼多警察,都不怕被抓?)。我十分擔心他們受傷,也深怕他們一去不回。
對於我、對於整個年輕世代,這就是我們最迫切與關心的現實,這個學運、這個議題一點也不抽象,存在於我們生活的每分每秒,足以使我們每天心神不寧、情緒激盪。
同時,做為一個天主教友,我每天都在為學運、為現場的所有人祈禱,在激動與憤怒的當下,我不知道身為天主教徒可以做什麼,除了依靠天主。我十分徬徨、焦慮又著急,每天猛刷臉書與搜尋網路,深怕錯過任何最新訊息,並和同輩兩三個要好的教友交換意見,稍稍抒發自己的複雜情緒。
這場學運全島沸騰,但除了耶穌會李驊神父,我看不到教會有任何回應。身處於教會單位不少的辦公大樓,進進出出的神長們,沒有一個人提過這件事,只有一位在台灣天主教界德高望重的退休教授,以嘲弄的口氣告訴我,他覺得學生佔領立法院「十分可笑」。
而我笑不出來,只覺憤怒、失望。
在學運現場的都是年輕人,絕大比例是四十歲以下、成長於網路時代,早已不相信台灣充滿各種顏色的媒體,慣從網路接受第一手、最新也最快的資訊。
當「長輩們」還在看著各種被「河蟹」、扭曲的電視報導,我們已從網路看到從立法院現場即時傳出的影像;我們看著學生發出的原始聲明稿,再眼睜睜地看見媒體睜眼說瞎話,江院長說「拍肩和平驅離」,實際上是警棍往死裡打。
我們的關切、我們的憂慮、受到威脅與傷害的學生生命,在一位教會「長輩」眼中,得到的回應卻是「可笑」兩字。
「冷漠」與「缺乏溝通」,是我在這場學運中最深切的感受。我和「長輩」彷彿活在平行世界,長者們不明白年輕人所想、忙著貼標籤,而年輕人則不知該如何向長者表達他們的想法、擔憂與憤怒。因為他們的話語,換來的評語就是「可笑」而已。兩個世界,完全脫節。
對於冷漠,在教會社會訓導中,強調「社會服務」與「先知任務」。「社會服務」也就是教會在台開辦的各種慈善、社會事業,這部分教會貢獻之大,已不須多言;「先知任務」則強調教會針對社會的結構性問題,領導教友做出改變。顯然,後者已經缺席很久了。
至於缺乏溝通,我想對於彼此都是困難的任務。愛、包容與尊重,是耶穌最重要的教誨,也是最不容易實踐的課題。支持服貿者認為反對者是阻礙經濟發展,反對者認為支持者沒有意識到讓中資全面入侵的嚴重性;年輕人認為自己上街頭不只為了自己本身、是為了整個社會的未來,而年長者只覺得年輕人出來鬧什麼、快點乖乖回去唸書。
為什麼年輕人會走上街?為什麼非得以「佔領」這種激烈的方式,才能讓大家聽到他們的訴求?為什麼年長者會覺得「可笑」,是不是在他幾十年的成長經驗中有某些體悟,促使他有這種想法?
沒有「愛」、沒有關心,雙方只會是兩條平行線,只有彼此在乎,才能談得上尊重與包容,而這正是教會能做的。教會不需要支持哪一方,支持者、反對者、年輕人、長輩;教會只需要「在場」,與我們所有人同在,給予靈魂的安慰。
無論如何,那都遠勝沉默。
請在太陽花下,與我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