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三月23日(日)傍晚六時許,為了準備週一的課,已忙了一整天。準備下樓去用餐前上網看一下新聞,映入眼簾的是:我們系明天停課了!?頓覺自己在系上很邊陲。
很快上到我的信箱,果然看到這封通知信,還有系上同仁的三言兩語。我還看到,這個消息在我讀到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天半了。邊陲之感,惡化成邊彊之歎!歎了口氣,下樓吃飯。飯後上來和我的同事們發出我的第一個感言:當心!明天可能有系上學生要攻佔系辦公室!
邊陲之感其實不是那時候才開始的。我們系一向不是「社運」大系,除了幾年出個一、兩位「社運學生」外,絕大多數的學生一向對社運相當冷淡。我們自己面對這種情況,也頗覺面上無光:尤其是面對社運大系的他校同仁的時候。但這一次,就是有些不一樣。上星期的課,已經露了跡象。
原來少有人缺席的課,竟然只來了約三分之一強。學生都知道,這個課不是玩笑,全班分成的數個研究組在期中考後,是要到學校所在的全區作調查的:從實踐中學習,是這個課的核心精神。整個調查從期初開始,一步一步進行,現在正是準備的關鍵時刻,弄不好這個課會出問題的。當下,我就宣布:每個組的工作不得延誤。允武的出去拼民主,允文的負責把所屬研究組的階段工作完成…。
三月底一整個禮拜已然零星地聽到、看到一些事。例如一早到校的時候,常會碰到剛從靜坐場上回來的學生,睡眼矇矓說:晚上最重要,因為人最少,恐怕會被警察攻堅,因此我們都自願排夜班……;在系上碰到的學生,問有沒有去立法院?去過的竟然是多數!還有,老師們都在抱怨,到課率出奇低。心裡頭是有些疑惑的,這次怎麼了?還沒弄清楚,就來了這封系主任通知。
晚飯後趕緊進入已經塵封半年以上的臉書,剛好看到學生們關於「進攻」行政院的討論。有人贊成,有人反對。心想,有事了!睡前,看到警察驅離的消息,但我選擇關電腦睡覺,否則今夜將不成眠。內心暗自祈禱:明天千千萬萬不要看到不好的消息。
週一一大早,到了學校,四顧無人。先到自己的研究室準備課業。八時許,出來倒杯水,只見教務長滿身大汗,急著找系主任。跟我說:教育部下來的壓力大的不得了,他得馬上找系主任溝通。我和他略談了一下,表示自己的同情和理解,繼續作我的事。
一會兒,幾個女生陸續來了,都是經歷昨夜行政院前的噴水和「暴力事件」的學生。她們剛從行政院回來,我忙問:「有沒有同學受傷或怎樣的?」她們說:「沒有!」「那,妳們怎麼樣?」……她們很累、很害怕、很困惑,還有很生氣!後來,陸續又有學生回來。情形差不多:累、害怕、困惑和生氣的交織。
十時,到上課教室去,空無一人。我在黑板上留下幾個字:我在研究室。
一整天,分別簡短地問了三位去過立院的同學的經驗,三位都出人意表:第一位男同學說:「沒想到代價這麼高?」「你說行政院的衝突事件…?」「不是,那一場我不在。主要是坐在地上幾個鐘頭,甚麼都不能作!代價太高了!」 「……」
第二位男同學說:「我現在不去了,等聽到警察要驅離的時候再去!」「!?!?我聽不懂……」「對,平常去沒有用,太無聊了。等警察要來,我再去。我們要比他們人多,來個反包圍…」臨了,他還說了一句話:「我現在知道,權利是靠自己爭取的……」。
第三位是一位主動來找我的女生。她還沒坐下,一開口就掉淚:「我為甚麼沒有辦法激動,好像甚麼都事不關己,我是不是有問題?……」這位女生可是班上公認潛力最好的學生。
比較特別是,這三位同學和我談話的時候,都接到家裡的電話。料想,這不是偶然,推測許多學生不住家裡的家長,應該都不只一次打電話給他們的孩子,特別是在行政院的事情出來之後。這可以說政府定調「學生暴力」的效果之一。
但從後來的發展看,政府和一些媒體一再說的「學生暴力」,似乎對參加學運,特別是當時在場的學生,有激化的作用。簡言之,這不是他們對學運或現場的經驗。對這些學生來說,政府和媒體的公信力,都被一再地打上一個巨大的問號;但是,對沒有參加的學生,則有激勵作用。有一位學生說:「我媽媽說,人家闖到你家去,難道你還要對他們彬彬有禮。我贊成我媽的說法。」
經歷一個事件,參與學運的學生們似乎都變了樣。有同事說,她在課堂(只要學生來,我們其實還上課),與學生討論當中,發現學生一夕之間「成熟」很多。
事件還在推展當中,我尚還未能說清楚:這一次到底與先前有甚麼不同?為甚麼學生的參與陡然升高?還有,參加學運的學生顯然經歷了我們自己沒有過的經驗,這些經驗該怎麼反思?提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