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組
前言
面對單純可愛的兒童,大人們都忍不住想要呵護與疼愛。聯合國「兒童人權宣言」第9條也強調:「兒童應被保護,不能被虐待及販賣或被大人利用來賺錢」。
但總是有些孩子沒有如此幸運,他們或是在身體或是精神上受到虐待,最讓人不捨的是他們是一群最無助、最弱勢的受害者,無法也無力為自己發聲、爭取權利。
為這些處境堪憐的孩子,我們無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們應該可以做些什麼?因此本期特別邀請在兒少保護工作投注許多心力、且經驗豐富的貴賓,一起來談論有關兒虐的議題,希望藉此能喚起更多人的關注與投身,大家一起來:「心繫受虐兒,愛兒不虐兒」。
◆ 參與貴賓(按姓氏筆畫排列)
郁佳霖主任(善牧基金會小羊之家)
陳美君主任(南台北家扶中心)
張美美主任(臺北市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中心)
◆ 主持人
趙榮珠女士:見證雜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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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榮珠(以下簡稱趙):根據媒體報導,在台灣,每年都有超過一萬個受虐兒童通報個案,等同於每小時就有2名無辜生命被凌虐;這些兒童生活在暴力恐懼的陰影下,希望大家一同伸出援手,給予受虐兒童更多愛心與關懷!
從事兒童少年保護服務工作已邁入第26年的家扶基金會,從他們服務超過二萬位受虐兒童少年之經驗發現,要杜絕兒虐事件,預防宣導需列為服務推動的首要重點工作。
但令人遺憾的是,受虐兒童少年人數仍逐年增加。依據內政部兒童局統計數據,100年全國有17,667位兒童少年受虐,平均每天有49位不幸兒童遭受不當對待!
又如:2013年10月虐死友人寄養女兒,逼繼子頂罪,少年隱忍5個月說出實情後,凶嫌才於今(2014)年3月17日向警方自首。更早在2011年11月二歲男童王 昊被餵毒凌虐致死等事件,都是令人心痛且髮指的案件。
其實浮出檯面已通報、見報的兒虐案例,可能都只是冰山之一角,在社會的每個角落中,都可能有暗中哭泣的孩子,需要被關心和被幫助。一通電話,一個正確的求助訊息,可能幫助和拯救一個孩子或一整個家庭,預防不幸事件的發生。
簡單的說:虐待兒童的定義是指以任何行為甚或不作出某行為,以致令兒童身/心健康發展受危害或損害。虐待兒童並不限於發生在子女與父母/監護人之間,任何受委託照顧、及管教兒童的人士,例如兒童託管人、監護人、親戚、教師等,都可能是施虐者。
因此,悉心保護與照顧每一個幼小的生命,特別是弱勢中的弱勢-被虐待、疏忽的兒童,不單單是兒少保護社工員、或社服機構的責任,也是社會中每一個公民亟需重視的議題。
這一次我們特別邀請在兒少保護工作投注許多心力、且經驗豐富的諸位貴賓,一起來談論有關兒虐的議題,看看到底受虐兒是出於那種家庭,最常見的原因是什麼?若想減少或杜絕受虐兒這樣的事件,最迫切要做的是甚麼?我們可以做些什麼?我們也很想知道,教會在這一方面能夠提供什麼樣的資源和幫助。
另外,希望諸位也能談談:一般在接獲受虐兒通報的時候,處理的過程是怎樣?社工人員在這時承擔的角色和責任是什麼?有那些困難?因為我們常看到有事件發生時,所有的箭頭常常是指向社工人員,所以社工人員真的很辛苦,而且往往在事件處理過後,發現又一位有承擔的社工人黯然離開了工作的崗位。
因此,我們想知道的是:目前最常見的處理方式是怎樣的?有哪些困難?目前最常見的、較有效的處理方式是?也麻煩諸位能列舉一二。
此外,我們知道:不管事前的預防或治療、家長都站在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但是要跟家長合作想來也十分不易,特別是面對有些積習難改的父母,所以也希望諸位能從自己個人的工作裡,有些經驗可以分享,讓讀者能更清楚可以如何看待這樣的事件。當然更希望藉此能喚起更多人的關注與投身,讓兒虐的悲劇減至最低。
首先請臺北市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中心的張美美主任和大家談談:
兒虐因素非常多元
張美美(以下簡稱張):兒虐最常發生的原因通常並不是單一的因素,而是非常多元的。學者專家在這方面的研究認為可分三個部分:
第一個原因是兒少本身的因素。可能是出生時早產或身心障礙等,父母照顧不易,或因重男輕女的觀念,孩子不被期望出生,或父母自己婚姻有狀況。另外是孩子的身心狀況如好動或有說謊、偷竊等偏差行為,或是國中叛逆期等,父母很難管教,當感到無能為力時,就很容易用打罵的方式。
第二是父母和主要照護者的因素。譬如他們本身身心狀況不佳,如個性粗暴、沒有耐性,或是有精神疾病、酗酒、藥癮等。或者父母本身在兒童時期受虐,或因親職知識、管教技巧嚴重不足,譬如父母覺得孩子功課很重要,可是孩子不愛讀書,但是該如何引導的親職技巧欠缺,又或是深受傳統文化「棒打出孝子」「不打不成器」的影響。
第三是家庭環境的因素。其中最常見的就是父母婚姻失調,經常爭吵、有暴力行為。或家庭中有壓力,如失業經濟發生問題,沒有資源、親友可以幫忙,碰到問題沒有求助等。
以上是從學理上來看兒虐的因素,至於在實務上,從台北巿近三年的統計,最大的原因是父母的親職能力需要加強。
兒虐通報流程
談到如何處理兒童與少年受虐的通報案件?在《兒童及少年福利與權益保障法》中規定:依法責任通報人員如警察、教育人員、醫療人員等,而通報較多的是教育人員,一般民眾就是打113通報。
當主管機關接獲通報,在處理程序上依法是在24小時內處理。因此我們社工會在24小時內和通報人員或家庭聯絡,聯絡重點就是要確認孩子的安全狀況。如果孩子不安全,就會採取下一步行動,做訪視或請求警察協助,把孩子帶離危險情境。帶離之後再和父母約時間談話,了解發生的原因,看看是否能做一些改善。
如果這個家庭需要幫忙,我們就會提供家庭各式各樣的服務,是經濟困難,就協助福利的申辦,或是結合社會資源渡過難關。是管教上的議題,則給予親職教育,學習親職能力。如果是家務上,或管教孩子,或夫妻之間有衝突,就提供相關的協助。
不輕易移出家庭
總之在處理時,如果透過輔導或提供協助,孩子可以安全,問題可以改善,我們是不輕易把孩子移出家庭。可是如果受虐情形嚴重,短時間無法改善,我們就會依法向法院申請安置。
通常安置會有幾個方式,一個是安置在我們的寄養機構,或寄養家庭,或孩子的親屬願意提供照顧。法院給予我們安置的期限一次是三個月,在這三個月當中,我們就要對這個家庭積極的進行溝通、輔導,看看是否可以改善;如果父母無法配合,可向法院申請延長安置,直到家庭功能改善為止。
當然也有一些家庭的父母要改善非常困難,他們自認為沒有錯,我們請他們上親職教育,有些家長不願意來。法律上是可以強制,上完該有的時數後,我們再作評估孩子是否可以回家。如果家庭環境不適合成長,或家庭狀況不穩定,父母婚姻關係紊亂等,我們可向法院申請指定監護人,由政府或適合的親人擔任監護人。我們為孩子找到適當的監護人,提供他們正常的生活照顧,在一個穩定的家中成長。有些年幼的孩子可透過媒合,找到合格的收養單位或家庭。我們希望能以國內的收養家庭為主,但他們都比較喜歡收養身心發展較健全的孩子。因此特別在此呼籲國人能打破這個觀念。
以上是從通報到為孩子找到一個家整個流程的處理方式。
社工人員擔負重
接下來談的是,社工人員其實擔負了很大的職責,一有通報,我們就要去了解。而且每個家庭的狀況不一,甚至有些社工人員去家訪,對方認為孩子是自己的,權利被侵犯,因而出言恐嚇或動粗。而且我們輔導這些家庭,通常是一個長期的工作,因為每個家庭都有很多的歷史,和他們的互動,一方面要支持關懷,同時還要教導,角色非常多元。碰到父母防衛或抗拒時,困難度就更高,必須要花更多的時間和心力。我先分享到這兒。
趙:謝謝張主任的談話,可看出政府的設想相當週全。這樣完整清楚的流程,後來評估的效果如何,在後面可以再談談。接下來請郁主任發言。
郁佳霖(以下簡稱郁):我工作的領域主要是協助、輔導目睹家庭暴力的孩子。他們雖不是直接受虐的孩子,但也屬受虐孩童其中一種。張美美主任前面提到家庭暴力的產生,可能是因為夫妻婚姻關係出了問題,或家庭氣氛不好,如婆媳、妯娌之間互動不好,兒童雖然不是直接的當事人,可是在家庭發生問題時,如爸媽在衝突時,情緒一來,亂摔東西,可能就傷及身旁的孩子。
或者大人會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因為東西不長眼才不經意打到。可是有時大人氣憤,或心裡埋怨孩子不站在自己一邊,因而牽怒到孩子,其實有時東西是長眼的。所以孩子雖然不是當事人,不是製造衝突者,但會被牽連。
精神虐待難佐證
例如夫妻在婚姻暴力時,會以孩子做為要脅,如果對方不就範,就打孩子,或讓孩子哭,沒飯吃,來讓對方讓步。這些不當的對待在兒少保領域都是屬於精神虐待的一環。
但是精神虐待也是很難佐證的;例如我們陪伴孩子出庭,申請保護令。法官看完逐字稿說:「這些話都是氣話,我叫你去死是氣話,其實並沒有真的要你去死」。說和聽的人感受是不同的,前者或許事後後悔講了該話,但後者當時感到生命受到重大的威脅。因此精神虐待是我們愈來愈倡議的一塊,但在實務上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
兒保宣導重要性
至於如何減少或杜絕兒虐事件?最迫切需要做的是什麼?張主任剛才談的是社政方面的流程。而我比較重視宣導這一塊。
我們的兒少法、家暴法已行之多年,「孩子不是父母的財產」,以及「法入家門」的概念已漸漸深入人心,孩子受虐已不是自家裡的事了,孩子雖是父母生的,但他們是國家寶貴的資產,當父母不適切時,大家都可以來保護這個孩子。
我們還可進一步去倡導,當家人互動時,沒有任何人尤其孩子,是衝突下的出氣筒。我們看到很多兒虐案件到最後,父母的說詞是孩子偷錢、不寫作業、不好管教,我只是要他聽話,沒想到這樣會致命或受傷;或者是說我自殺,不忍放下孩子,只好帶著孩子去死。我們了解當事人的辛苦與痛苦,可是孩子無辜,他還要成長,還有大好前程。
還有從醫療的角度,人體是很脆弱的,我們可能以為打一下不會死,可是打錯地方真的會致命。譬如說後腦,外面沒傷,但是會內出血。還有洪仲丘案,原來體罰是會致死的。傳達這樣的醫療概念非常重要。
至於教會或社會方面可以提供何種支持/支援?各種宗教可在會眾聚會時宣導這些觀念,讓自己的信眾去了解,如毆打時要三思。
很多兒虐父母缺乏親職教養的能力,社會發展愈來愈多元,中生代父母很辛苦,夾在上下兩代之中,要如何被支持、學習,並堅持對的信念,這是教會可以着力的地方。
兒少保護跨系統合作
最後談的是不論預防或治療,和家長合作都是長期的工作,而且兒少保護不是社政一方投入就可達到成效,因此我們倡導和警察、教育、法律等跨系統的合作。因為社工在社區內不是處處都有據點,可是幾個鄰里就有一個派出所,所以在通報時,通常是警察先到現場。而當他們到達現場時,常常證據都已被掩蓋。所以通報者打113時,最好清楚告知是哪一戶,警察才可更快趕到,看到原貌。即使家長說沒事,如何從現場環境觀察到珠絲馬跡,最好能親眼看到孩子。所以警察對家暴的想法及敏感度就很重要。
另外教育系統可在校園發現孩子的難言之隱。還有法律系統要再加油。婚姻暴力受害者是成年人,比較有能力找資源,也有自主權為自己申請法律上的保障。但是兒童沒有,除非進入兒少保護系統中,但又有很多需要考量,以及調查等層層的關卡。
在美國,家庭暴力、兒少保是刑法,在國內,則是真正違反了兒少法,才進入刑法。但在這之前或過程中,還有許多可商議的地方。因此,不論是法律和法律人員的觀點都有待改進。
趙:謝謝郁主任詳盡的分享,讓我們了解目睹暴力受虐兒的種種。後來可再談談這些孩童最大的表徵是什麼?鄰居可以如何判斷來給予協助?
陳美君(以下簡稱陳):家扶基金會在台已64年,從民國70年,我們開始走安置寄養家庭;72年接受台北巿委託;76年推動兒保概念法制化。這一路下來,看到很多案例,剛開始從民間單位的發起,到後來公權力介入的建置,從一級到三級的預防,我們從頭到尾都有參與。
在家扶基金會整個系統,照顧全國的兒少,只是經濟弱勢就超過五萬。這些都是自願型案主,是來求助的;由於我們從中發現了一些問題,於是把兒保的概念帶入。
這幾年我們從大兒保的概念做專業研發,發現家庭經濟出現問題或關係出了問題,不論是夫妻、妯娌,或鄰居,另外是社會資源出了狀況,就有兒虐的風險。原則上都不出這個框架。
孩子愈小愈不會求助,尤其是0~3歲,每次出現就是死亡,死亡率極高。在我們處遇的案例中,則多是在國小階段,因為他們會發聲求救。後來我們思考,我們都是在做亡羊補牢的補救工作,是否可以在前端做一些預防,以避免或減少遺棄、疏忽,或受虐致死的事件發生。
從鄰里→學校→社區加強宣導
於是我們加強宣導,在初級宣導這一塊,每年會宣導如何防治兒虐,從鄰里到學校,甚至到社區,不斷努力宣導責任通報。美美主任提到通報最高的是教育系統、社政系統、保育系統,司法系統(包括警察),最低就是鄰里長。
可是鄰里長是孩子最身邊的角色。於是我們一接大安區的兒保工作,就去一一拜會該區96位里長,讓他們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我們也放了很多政府資料,以及有關的資源及線索,加強彼此的合作。
社工人員的人力有限,我常說社工人員只能用兩隻手、兩隻腳工作,不能用機器取代,是最不科學的行業。因此我們需要靠資源系統、網絡的建構,大家一起來努力。
多些管道救兒少
早期113建置後,大家都說113難打。於是我們建置了一個0800 078 585(恁伯閒閒 您請幫我幫我)專號,由郭子乾代言,希望藉由他的笑匠功夫,幫助大家記得。我們還招標1957,就是要用其他的號碼、管道,讓民眾能夠通報,全國啟動一起來協助、照顧這些孩子。
根據我在基金會20多年的經驗,發現兒虐事件也有城鄉差距。鄉下多半以疏忽照顧居多,主觀意識的傷害情況比較低。都會地區則是權控性高,自我意識高,因此身體虐待比較明顯。
在鄉下地區,我們和家長關係建立好,慢慢就比較好講話。在都會區就非常難溝通。因為他們高學歷、高社經、高地位,其中不乏法官、律師、醫師,動不動就寄存證信函。我們一些資淺的社工就曾被嚇到,但是我會安慰他們不用害怕,因為我們是一個團隊,不只基金會,還有週邊的社政人員大家會一起努力。
兒虐案主自助團體
兒虐的案主從非自願性變為自願性,剛開始是一段痛苦的歷程,但是經過五六年高風險接案的經驗,如成立互助班,案主本來是個自的,非常尖銳的,但是透過團體的力量,互相學習成長,甚至研究產生一些作品,幫忙義賣,做公益,都是意想不到的成果。
這些案主可以相互吐苦水,交換經驗,學習做些別的事來轉移注意力,不再以打小孩來出氣,進而就比較容易請案主來接受心理諮商,參與強制性的親職教育。
「用愛包圍」的理念
不論公部門或私部門的社工人力有限,於是我們開始把美國 「用愛包圍」(wrapped love)的理念引進台灣,訓練一批人,如有相同理念、來自相關科系大專院校的學生,退休教師或有心人士,接受相關的教育,分親帶和子帶兩部分去做陪伴關懷,再藉由家扶指導員從旁協助。讓社工人員不再孤軍奮鬥,從各個角度進入家庭系統,讓彼此緊繃的關係有一些鬆動或改變。
最近看到一些結案報告非常高興,這些都是一些希望的開始。改變是一個痛苦的歷程,我們不能強迫案主聽話,因此只要有轉圜的空間,我們就替孩子高興。
最慘的事是沒有看到孩子,有件案例是有人通報阿嬤施虐,我們社工去訪視,沒有看到孩子,感到相當不安。晚上再去時,阿媽說孩子已睡,家人也都表示孩子沒事。結果那天晚上沒看到孩子,早上五點,醫院就通報孩子當晚已被摔成植物人。這位社工人員幾乎崩潰,成了他心中一輩子的痛。
提到教會系統,家扶早期也是美國基督教到中國建立的團隊。在台灣已自立多年。但是我們和教會系統一直保有合作的關係;只要新到某一區,就會去拜會教會,彼此分工,他們做課輔,我們就做別的。而且教會也會轉報一些有狀況的孩子給我們,透過社工去柔性的陪伴,可預先發現家中問題,予以協助或轉介。
這幾年我們深入社區做初級預防的工作,也看到都會邊緣的需要,因此我們有「南瓜屋」(註)的設置。
為什麼我們要投入兒少保護這個區塊?因為根據兒虐事件早期研究,受虐兒有代間學習,今日是受暴者,未來非常有可能是施暴者,會影響家庭,甚至未來的婚姻與人際關係。
這是我們最擔心的,基金會六十四年看到太多這樣的故事。因此在此大聲疾呼,兒少保護不一定全靠政府,大家可以一起努力;從前面宣導預防,到後面
的輔導保護。
警政司法雖然難溝通,但我們也找了一些有正義感的司法人員、律師、法官和醫師當我們的團隊,成立扶幼委員會。舉凡有這樣的問題,他們就會出來協助,教導我們如何溝通對話。
張:家扶中心和善牧基金會和我們都有密切的合作關係。剛才談到兒童保護的安全網有初級、次級、三級的預防,在此做點說明。
所謂初級預防多是在社區中做宣導或教育,邀請大家一起來關心;次級預防是針對有危險因子的家庭,在這些危險因子未發生惡化前就及早介入。如一些高風險的家庭:家中有失業或有精神疾病,這些家庭不見得會發生兒虐,只是風險較高,孩子比較不容易被照顧好,若能及早介入,就能避免憾事發生;三級預防則是針對已發生兒虐的家庭。
教會可以着力處
在架構社區兒童保護的安全網上,教會在初級預防有幾個可以着力的地方。
一、根據統計,兒虐發生多因父母缺乏親職能力、或父母婚姻關係不好。郁主任也提到目睹家暴的孩子,其實孩子非常敏感,當父母有爭吵,目睹的兒少會有三種狀況,一是他親眼看到,第二是聽到,第三是他沒看到,也沒聽到,但是感覺到。而夫妻婚姻關係不穩定,就很容易導致孩子缺乏照顧。教會在婚姻輔導、婚前輔導做了許多,此時就可把親職觀念帶入。當夫妻關係比較好,就較有能量照顧好自己的孩子。
二、親職功能的提昇。教友的子女很多參加團契、主日學,和孩子的互動也是教 會可以着力之處。
三、教會有許多據點可以開放出來,做為兒少的關懷據點,例如開辦一些休閒活動或課業輔導,來幫助弱勢家庭的孩子。
台灣產業型態已轉向服務業,而服務業的家庭工時非常長,若能在社區中建構這樣的安全網,對家庭助益相當大,我們可以一起朝此方向努力。
兒虐父母多非故意
我們把過去通報的原因和數據做一個研究,從中發現大部分的父母不是故意要虐待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我們可以體諒,從提供給家庭或父母支持的角度去建構兒少社區的安全網,相信在兒童保護的工作上可以做得更週全。
趙:沒錯,教會是有很多教堂和據點可以善加利用,這也是本刊一直在呼籲的。
陳:台北市有非常具規模的教會,在財力上是無庸置疑的。今天教會願意為青少年、或鎖定某個族群做組織性的安排,化過去被動的救助,學習主動提供釣竿計畫,也就是「與其給他魚吃,不如教他釣魚」而來向非營利組織請益,我覺得很不錯。
林慶台的故事
有個故事,是關於在《賽德克.巴萊》中飾演莫那魯道的林慶台,他就是個山地小孩,早期也接受非營利組織的救助。他現身說法,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教會和宗教的力量。
他小時候被欺負、被打,就開始酗酒,20歲不到卻得了嚴重的胃潰瘍,他想自己快死了,姊姊勸他去信教,後來他還到神學院讀書,但因為不愛讀書,所以讀了10年才畢業。當時神學院接受他,安撫了他的心靈,他不讀書,就讓他幫忙其他事。因此他一直沒有離開教會,而教會也沒有遺棄他,所以他就告訴自己這輩子要事奉主。
《賽德克.巴萊》一片讓他一炮而紅,但是他放棄了可以名利雙收的演藝事業,選擇在烏來福山傳道。那裡的教會不大,也沒什麼資源,青少年總是愛打架滋事、不上學,甚至吸毒。他決定去那裡陪伴孩子,不管是讀書、唱歌、玩樂器。於是他開始找資源興建房舍,希望建構一個寬敞的地方來陪伴孩子。
從赫茲(Hirschi)的社會連帶理論的模型延伸來看待社工員與成員、環境的相互關係:為什麼人不會學壞?因為依附關係好、有參與的機會、願意奉獻、還有信仰,所以人不會變壞,不會虐待別人或自虐,而這也印證了林慶台的故事。
如何觀察受虐兒
郁:我們常與學校系統做一些宣導或提升敏感度的培育,學校可以從一些指標來關心孩子。
一、學習表現:
注意孩子出缺勤狀況,是否常遲到?很多受虐或目睹家暴的孩子經常會遲到,因為家庭暴力通常發生在晚上,父母爭吵時會讓孩子無法入眠;或是發酒瘋時,就叫大家全部站起來,我不睡,大家也不要睡。這些事經常發生在晚上,連帶影響孩子白天起不來,或有睡眠障礙。
所以,老師可以從遲到作為切入點去關心孩子,雖然這並不等於有家暴,但家裡可能發生什麼事了。
二、作業或學習表現
孩子的學習表現是否常失神?他也許不是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但類似,常不自覺去回想發生在自己或爸媽身上的事,他們會去煩惱。所以有些孩子希望不要在學校,因為如果他在家裡就可以幫點忙;也有些相反,是受虐的就希望能不在家,所以他常逗留在學校或學校附近,他不想回家,因為回家是很大的折磨。
三、觀察與人相處的表現
孩子的學年資料很重要,導師可以比較他過去一個月或一年之間的差異。如果情緒發生很大的轉變,這就是警訊,可能是人際關係問題,也可能是家庭問題。
張:我們的工作很需要大家一起合作,無論公或私部門,在公部門有社政單位、警察、醫療人員,以及學校老師。老師非常重要,尤其級任老師,其實一位關心孩子的老師,可能會影響孩子的一生。
警察伯伯幫忙大
在警察方面,近幾年有很大轉變,我們家暴或兒少保的工作通常要緊急出勤,也不管夜間或假日,當需要警察陪同時,他們的配合度很高,也幫了很大的忙。
曾經有個孩子才出生一個多月,因為媽媽沒辦法照顧,也不給孩子喝奶,可是一直抱著孩子,不讓任何人碰她的孩子,這個案子社工很難自己處理,就在警察協助下,把孩子搶救出來了。也有一個個案因為社工沒有訪視到,社工離開後,警察還幫我們繼續做追蹤。
社工人力有限,而輔導一個家庭需要很多時間,所以社區網絡,尤其鄰里長、社區里幹事和警察的幫忙,對我們的助益非常大,也讓我們的人身安全不受威脅。
陳:一般虐待分四大類,即身體、精神、性、嚴重疏忽。疏忽是常見,但精神虐待是最不容易判斷出來的;身體虐待則是最明顯。
我遇過一個精神虐待的案例,這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這個孩子大概三年級,每天上課打瞌睡,一開始老師叫他去洗洗臉,第二天則叫他站著上課,後來老師請他到辦公室作進一步了解,但孩子也說不清楚。
在老師家訪之後,才了解父母因為經濟問題吵架,爸爸一氣之下把老婆打跑了,然後天天喝酒,到了夜深人靜,就叫孩子起來聽佛經、消業障,而孩子就被迫過這樣的生活。
學校系統很重要
所以,學校系統的幫忙很重要,我們會與學校保持良好溝通,也會帶志工去做兒保宣導,教材有小紅帽或大野狼的故事,也教導孩子如何say no,遇陌生人怎麼拒絕,避免性虐待或性侵害,還有很多影片,或做有獎徵答活動。
在這樣過程中也有發現性虐待的案例,同樣老師如果敏感性高,從作文題目講我的爸爸,或我最愛的人,或我的家庭,發現孩子出現奇怪的文字,如爸爸對我很好,每天幫我洗澡,說我最乖,每天給糖吃,或摸我……,就會覺得這是有問題的。也有孩子聽了宣導後,姊姊不敢說,低年級孩子就會透露在文字上。
若是智能較低的孩子,比較麻煩,我們有個案例,是媽媽的男友強暴國一弱智的女兒,但孩子在房間求助時,媽媽在客廳卻沒救她,說沒聽到。
實在每個系統環環相扣,大家要有同樣的認知概念,才能做好協助孩子的事,而這麼多的個案,也一次次讓我們學習努力來面對新個案。
趙:我認為媒體也要負很大責任,現在媒體每星期就只報一個新聞,其實諸位講的這些問題,如果運用媒體報導力量,可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郁:提到媒體,我想說,每次兒虐重大事件發生時,很多談話性節目中所謂的專家就開始檢討,尤其檢討社工人員。但我真正想說的是,「誰才是應該為暴力負責」這件事。
誰才是暴力負責人?
系統是環環相扣的,我們每個人都賦予了角色,社工是要去第一線做確認和判斷的,但是當一個人要傷害另一個人時,是旁邊的人能阻止的嗎?媒體在討論這類事時,常說社工第一次沒訪到,怎不訪第二次?早上訪不到,為什麼不晚上訪?但都沒提「誰才是應該為暴力負責的人」。
我們談暴力教育一定要做的是為自己負責。不管任何人,是加害者或受害者,我們永遠理解或同情他的不利、不便、或困難處境,可是為自己負責卻是我們最後要去做的事情,不然任何處遇都沒有效的。
問:當判定孩子要離開自己家時,如何去協助孩子?
張:當然會有親情的糾葛,就我們的經驗,有些孩子會掙扎,不過有些受傷的孩子是想離開的。
曾有個案是父母常吵架,不講話,然後就叫小孩當傳聲筒,當夫妻感情和好時,發現小孩傳達的是錯的,就打孩子打得很嚴重。我們就把孩子安置了,孩子說不想回家,因為父母一直叫我傳話,傳錯就被打。
其實孩子離開,是因為每個孩子應該獲得好的照顧,而這期間父母情況如果改善,也配合,就會讓孩子漸進式的、定期的與父母會面。
孩子會被移出家庭,大概都是身心有受傷的,也對暴力恐懼。一般來講,孩子移出家庭,抗拒程度不是太大,他知道那個環境對他比較安全。
陳:這種狀況加害人是家長,孩子是受害者,但為什麼孩子要走?應該是家長走啊!這樣思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們以兒童的最佳利益考量。
寄養是政府非常沉重的負擔,是非常昂貴的福利,所以通常進入寄養系統的孩子,一定是身心受到非常嚴重的打擊。
我們的團隊,包含公部門,有律師、法官、醫師,經專業人士開會評估孩子是否要立即離開,公部門的介入就做了判定,不管是警安72小時、3個月或需要延長,這過程中我們依專業分工。
寄養家庭體驗不同
像我們負責把寄養家庭準備好,孩子進來就可體察兩個家的不同。若是他沒離開自己家,他會以為黑就是全世界,若能開始體驗不同時,他會學習到彩色,看到不同。
這是個陪伴的歷程,我們不是上帝,不能解救、改變他的生命,但陪伴的過程孩子會長大,會去思考,知道家應該是這樣,有人關懷,而不是無助的被關或被毒打。
在另一系統,我們社工會對原生家庭投注一些協助,父母要參加強制教育,接受心理諮商輔導,或約定其他行動,他們改變了,我們就開始讓他與孩子會面,直到孩子可以返家。
其實孩子返家準備期很長,所以讓孩子進入寄養系統是萬不得已的,當孩子可以返家,我們都為他高興,也會持續追蹤,所以一旦有疏漏,上帝也會原諒我們。
例如韓國,關於親屬寄養,我們也考量在他的三等親、八等親去找可能的安置,這是機緣巧合配對,但不管那個模式,寄養不是萬靈丹,卻是另一道福利的門。
問:諸位都提到宣導的重要?請問對象是誰?會在那裡做宣導?
陳:其實光靠政府是不可能,它的經費也有限,所以民間力量出來了。我們很重視預防宣導,每年大兒保,即一至三級孩子,以及之後的安置,我們都必須讓人家知道。
例如寄養家庭要先募好備著,把它訓練好,然後能夠配對。
428,兒保日
但在這些的前端是要讓社會大眾知道,「不必打小孩,不要生氣,閉上眼睛,打個電話,笑一笑,出去散散步,聽聽音樂」。我們每年都有做兒保宣導,現在更倡議每年的「4月28日」,「yes,兒保」,「428,兒保日」,期待日後這一天真能訂為兒保日。
通常我們會在4月28日前後,舉辦全國性兒保宣導。今年是在4月26日,星期日開始,拉長陣線到28日,內容有全國路跑,騎腳踏車,全國繞一圈,在各大火車站去宣導。台北最方便銜接的就是捷運,花蓮是路跑,新北市就騎腳踏車過來。
我們很簡單的訴求就是「不必打小孩」,每年製作非常多的兒保宣導品,讓民眾隨手可得,也運用一些免費廣告,如捷運燈箱、廣播電台免費時段、電視跑馬,還有FB等網路方面,我們不斷去宣導,讓民眾知道這樣的概念,因為兒保預防人人有責。
我們的文宣和廣告,藝人都義務來幫忙,今年是郭子乾.安心亞和喬喬,最早是張小燕幫助過我們。這幾年公部門角色出來了,網絡也出來了,我覺得台灣社會很有希望。
台北火車站,426大家一起來!
張:一般在宣導中,我們會做分眾和分齡。分眾是指對象,對於責任通報人員警察、老師、醫療人員做宣導,他們重要的角色是把孩子通報出來,這樣我們就可幫到這個孩子和家庭。
還有美君主任說的,我們政府部門會與民間單位合作,有些協助經費補助,如「yes,426」我們中心發文給台鐵,場地租金就可以便宜些,這樣大家一起來幫忙做這件事。
至於分齡,家扶有不同教材,小羊之家也是,對於幼兒園、國小、國中、高中,他們的需求和學習都不一樣,我們就以不同的策略去宣導。
趙:這真是一場很豐盛的座談,非常謝謝大家的分享,現在就請做個結論。
陳:其實在服務的歷程中,如郁主任講的,除了為自己本身負責外,要了解服務是個歷程,也就是它不會因為一次,或早上、或昨天有沒有訪到,他就該承擔所有後果,而是要去整體改變。但人的生命歷程要做整體改變,並不是容易的事。
多為社工打氣
我常說我們不是神,我們是團隊,所以不要焦慮,我每天都鼓勵社工不要陣亡,因為這是非常負能量的空間,不像醫師有高收入、高社經地位可支撐。有人問我為什麼做了20幾年?因為有這麼多故事,讓我不服氣,也覺得要繼續努力。可是如何讓社工充滿能量,除了自己打氣,也需要社會大眾的支持、協助與鼓勵。
提到媒體,我曾在媒體工作十幾年,深知媒體屬性,理解他們的立場和角色,但希望媒體能多一份心來認同、幫助我們。現在都說網路影片只要有一萬個粉絲,它們就可以找到你、把你播出來,這我們也想盡辦法在網媒這塊努力。
雖然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我們怎麼可能把捐款人的錢拿去買媒體?所以再次呼籲,不管任何媒體,請一起來協助這群在社會底層努力奔走的社工們,好好為他們加油打氣,讓大家知道服務是個歷程,而結果會看到溫暖和幸福。
郁:我自己也服務十幾年,我覺得一個觀念的改變不容易,也許歐美國家比我們先進,但台灣有我們文明進步的部分,世代會改變,家庭的組成也越來越多元,基本上欣見大家越來越重視兒少保護。
同時社工是站在第一線,我們怎樣繼續做下去,很大部分是從弱勢者身上學到的,並藉著反省和感恩,知道走下去會是幸福與和平。
張:其實每個通報出來的案件,都是家庭發出求助的警訊,我們很認真看待每一張通報單的處理,並提供服務,這是我們努力的部分。
另外,建構兒少社區安全網人人有責。我很希望大家從己身做起,也許你就是受暴家庭的鄰居,多去關心,適當伸出援手。如果是組織或機構,可以提供場地,甚至幫助自己的成員,建構安全網,我個人蠻期盼的,大家可以一起來做兒少保護工作。
趙:這些真是昂貴、細緻的工程,需要整個人力和財力的投入,才能給受虐孩子比較安全的保護與照顧,讓他們可以喘口氣,每天睡好覺,心裡感覺平安,就像其他學生一樣。
不過有時我們也沒辦法,過於把教養的責任,委託給一個從來沒做過父母、可能無知、無力、又無奈的父母來負全部責任,這對父母來講,也是很重的負擔。所以,如果社會大眾街坊鄰里可以多盡一些心力,一起來注意這些問題,也就不容易有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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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台北南區家扶中心以社區家庭協力服務發展為方向,提供一個自由的空間,讓大孩子當志工學習責任感,也可以讓遊蕩的孩子夜間有去處,讓兒童少年有展翅的空間,也讓社區的媽媽能有便利的在地諮詢處,用溫暖空間包圍每戶家庭,以夢想為磐石,如同載著灰姑娘進城堡的南瓜車,故取名為「南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