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
歲末年初,物換星移,是沉思的時候,更是反省的季節。
每天都有人遭遇不幸,每天都有家庭發生暴力,每天都有痛苦的靈魂。然而,每天也都有人想要理解,試圖援助,願意付出,默默陪伴。但是,每天也有機構組織,藉著弱勢者的痛苦,靠著助人者的行動,獲得了資源,壯大了組織,發展成為助人領域的企業體與大帝國。
我的工作是幫助一些受到體制壓迫的不幸個體,整理他們受壓迫的經驗,避免他們再去壓迫其他人。他們有些是社會邊緣人,有些是家暴的施暴者,有些是性侵害的加害人。他們的一生多半在害怕與失落中渡過,而不知如何迎向不一樣的明天。他們有些不到三十歲,二十多年的生活是在親人的背離、學校的排擠中渡過。在制度性迫害下努力使自己活下來,在群體性暴力中使勁的掌握住生存的機會。
我的工作是教育一些年輕人去接觸不幸的人、彌平可能發生暴力的家庭,陪伴受苦的靈魂。他們有些是在社會工作機構,有些是在心理輔導領域,運用學校所教的有限知識,加上自己的創意與毅力,在絕望的深淵中發掘希望的種子;在苦難的泥沼中尋找人性的本質。他們有些不到三十歲,二十多年的生活是在父母的呵護、校園的生活,靠著唸書與考試體驗成功與失敗,相信工具理性設計下的社會體制與道德規範。如今被放置在邊緣而陰暗的角落,面對與自身命運不同的受助者,體會著助人者的孤單與挫折。
我的工作是到一些助人機構瞭解組織的運作,拉近管理者、助人者與受助者的距離,我發現組織內的個體皆有道不盡的委屈,拋不掉的壓力。這些機構有的是宗教支持,有的有財團資助,它們皆擁有正當性與合法性的社會位置,扮演整合社會資源,結合國家經費的社會實踐角色。它們有些已經不只三十歲,幾十年的經營歲月,在管理者的夙夜匪懈下才有今天的社會聲望與認同。然而不知幾何,被經營的機構反客為主的成為經營人性的體制機器,管理者的理想被體制異化,助人者的專業主體被體制殖民,受助者的苦難成為體制的宿主。機構的壯大變成唯一的社會實踐目標,社會行動者成為維持機構發展的勞動者。
歲末年初,物換星移,是沉思的時候,更是反省的季節。
受助者經常被要求反省,助人者在挫折中不得不反省,而成為助人機構的主體-體制,有人要求它反省嗎?它有反省的能力嗎?體制不斷地有機生產出更複雜的階層組織,群體與個體之間更衍生出糾葛的共生關係,多少的資源被有機性的階層組織給消耗掉,多少的助人理想被共生的結構給磨損掉,不知道這樣的機構不斷地擴張成助人領域的大企業、大帝國,到底是符合了什麼人的利益與夢想?
教會擁有不少助人機構,每一個助人機構皆有一位重要的主事者,在歲末年初之際除了忙著規劃下年度的方案,爭取更多的資源,不妨沉思一下,或是聽一聽助人者的心聲,當這些年輕人將助人的理想寄託在機構中,他們的助人志向是否更被消耗磨損?
在此以葉慈的詩獻給教會助人機構的主事者,做為寒冬的禮物:
我深願能用我的衣服,鋪在你的腳下,
可是我太窮了,除了夢我一無所有;
我把我的夢,鋪在你的腳下,
腳步請放輕,
因為你踩的是-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