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象逵
印順大師師承的太虛大師主張「人生佛教」(《中國時報》1998、5月8日,頁37);星雲法師提倡「人間佛教」(《聯合報》89、3、26,副刊);佛世界的「空」「色」之間的循環辯證,到證嚴法師的思想裡都失去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人間教」(《中時》98、4、28,頁37);聖嚴法師說:「佛教的目的,著重於人生境界的提昇及人間疾苦的疏解」1。……信天主的姊妹兄弟,在熱衷於學習、推廣「東方靈修」的努力時,要注意佛教,尤其是禪宗的修行中,「彼岸」、「永生」不是基礎,也不是前提;更幾乎完全略過「無限真善美的那位」。信天主的千萬不能馬虎而忘掉這一點。此外,信天主的,尤其是牧者要問:「為什麼打坐、坐禪如此吸引人?」簡單地說,一方面「數息入定」使人很快地進入半催眠狀態,因而便靜下來,定下來。反觀我們的靈修:太推理太形式化了!另一方面,「禪是以個人真實的體驗為直接訴求,……完全放棄知性解決途徑」(鈴木大拙2)。反觀我們的宣道:太抽象了、太哲學了!
探討東方靈修的重點:佛教靈修
講到東方靈修,甘易逢神父說:「西方人比較容易承認佛教有真實的靈修,也會承認道教有深刻的靈修,……中國文化裡,靈修與日常生活不可分。靈修表現在生活態度上,是這種『人性』,以致外國人從外面看,無法說它是一種靈修」3。坦誠地說,我們受的「神學教育」幾乎全來自西方,因此熱衷東方靈修的把注意力幾乎全放在佛教上;研究「道教基督信仰化」的極少;而中華文化中的靈修研討,可說剛剛起步。
先解釋幾個字詞:常見漢文佛教書籍,作者若是修道人,則在名字前加上「釋」。《三民大辭典》說:「始晉初,為佛學者,皆從其師姓,如『支遁』本姓關,從『支謙』學,故為支。道安以佛學者皆本『釋迦』為師,請以『釋』命氏,遂為定制。」筆者一直認為「釋」,等於外文的「Rev.」,非也!「釋迦牟尼(Shakyamuni):「釋迦、種族名,能仁之義;牟尼,寂默之義」(《重編國語辭典》)。三十五歲時,他「證了正覺(attained Enlightenment)。之後,人家就都叫他佛陀(Buddha)-覺者」。原來稱釋迦為佛,這個佛字沒有「神」的意味。「佛不是『非人』(other than a human being)。他自承只是一個單純的人類,……他也從不自稱曾受任何神靈或外力的感應。他將他的覺悟、成就;及造詣,『完全』歸功於人的努力與才智。」4
釋迦本是王子,有美麗的妻子,「他見到人生的真相和人類的痛苦,救下定決心要找出一個方法,來解決這遍及『世間』的苦惱」(仝,頁9,雙引號筆者所加)。他所關心的只是這世間的痛苦;他甚至不要提及來生、永遠。有一位弟子名鬘童子,問釋迦下面的問題(注意這些問題前的開場白):「有些問題世尊總不解釋,或將之擱置一邊,或與以摒斥。這些問題是:宇宙是永恆的還是不永恆的?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如來(釋迦之稱號)死後尚繼續存在?還是不再繼續存在?」釋迦回答說:「宇宙是永恆的或不是永恆的?我不回答。為什麼?因為『它們沒有用處』,它們不能令人厭離、去執、入滅,得到寧靜、深觀、圓覺、涅槃。……我所解釋的是什麼呢?我說明了苦、苦的生起、苦的止息、和滅苦之道。為什麼我要解釋這些呢?『因為它們有用』,它們可令人厭離、去執、入滅……。」(仝,頁35)
當下、就地可成佛,永生有何重要?
從天主教的立場來看:怎麼「存在著永遠」,為消滅、減輕世界的痛苦沒有用呢?這裡觸及到天主教與佛教(甚至與許多宗教)的最基本的、最核心的差異:天主教的「人生終極鵠的」之完美實現必然是天主的恩賜,絕對需要神力(稱之為「神之再創造」毫無誇張),因為現今我們生活於其內的「實存(realify)」是:人必須「有分於天主的性體」(伯後一4),才能是成全的人。相反,釋迦認為「人類的解脫『全賴』個人對真理的自覺,而不是因為他順從神的旨意」(4,頁12);「人是自己的主宰,在他上面,沒有更高級的生靈可以裁決他的命運」(仝,頁11)。那麼我只要全心全力修行,我就成佛,就地成佛,當下成佛。即使死後靈魂永存,我在今世已成佛,已經有資格進入涅槃。所以那些問題沒有用。而「任何的靈魂實有論都是虛妄幻想。」(仝,頁106)
然而「人們對於理想世界的追求,是極自然的」,這是書名《淨土宗大意》中一句話(4a),用來解釋淨土宗的發展。「西方極樂世界」成了今天中國佛教廣大信徒所希望、追求的願望(仝,頁106)。對於淨土宗的信徒要問:極樂世界是永遠的嗎?是永遠的,那麼能夠永遠快樂滿足嗎?最美的事物、人,……也是有限的:使人快樂有其限度,而永遠是無限的。只有無限的天主,能使人永遠喜樂滿足。
天主教相信:「現在我們是天主的兒女,但我們將來如何還沒有顯明;可是我們知道:一顯明了,我們必要相似他,因為我們要看見他實在怎樣」(若壹三2)。因此為我們,永生的問題絕對不是沒有用。「虔敬是本於永生的希望」(鐸一2)。(參閱《見證》05,12月。頁11──)學習佛教靈修主要的是學習它的修持方法:藉打坐導致內心之靜、定、悟。下一步該是祈禱;但看來佛教徒停止在祈禱之門前(見下)。
「非person」的力,代替我們的天主
「人是自己的主宰,在他上面沒有更高的生靈可以裁決他的命運」(見上),然而「佛教徒深信祈禱的功能」(聖嚴語5)。什麼是祈禱?祈禱的原理,是以祈禱者的心力──由強烈的信念所產生的一種『超自然的精神統一的定力』,去感應被祈禱者(如諸佛菩薩)的大悲願力,自己的定力與佛菩薩的願力相應相接,便會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神力,那就是祈禱所得的經驗或靈驗(仝)。
注意「力」的重複使用:心力、定力、願力、神力
「力」再次出現是在講「死到底是什麼?」「眾生者不過是肉體與精神力量的綜合。死亡,只是身體機能的全部停止而已。」身體機能停止,是否這一切的力量也都全部停頓了呢?佛教說:「不然!」對於生存、持續、繁衍的意志、願力、慾望與渴愛,是一股極大的力量,──這是世界最大的力量。根據佛教,這力量並不因死亡而止息。它繼續以另一形式呈現,而造成稱為再生的後有」(4,頁64)。但是「佛或阿羅漢死後即不在受生。」(仝,頁78)
涅槃是什麼?「人由六種元素組成:堅性、濕性、愛性、動性,空與識。將它們分析,結論是六者中沒有一樣是『我的』『我』或『我自己』。……由於這種了解,佛即心無著。心無所著,就成為一純粹、平等的捨心。……佛不再以心造作,亦不以意志求生存相續,亦不求滅。……佛對世間心無執取。心無執取,則無所罣礙。無所罣礙故,心得澈底完全的平靜」(仝,頁73)。到了這個地步「所有一切狂熱地製造著輪迴相續的妄見的『力量』俱歸平靜」。「涅槃就是完全謝世、完全熄滅或『圓寂』而已」(仝,頁78)。「苦的生起與寂滅,都在我身中,並非有賴『外力』」(仝,頁80)。
讀了上面引的幾段文字,就不會訝異聖嚴法師說:「佛教是無神論的宗教」6。天主教以及一般哲學講的「神:是存有本身,是一切存有的完滿,……是有位格的存有:即能夠認知(具理性)、愛(具感情)……。」而「力」則是沒有愛、沒有感情的。佛教(至少遵循釋迦牟尼的「原始佛教」的)是否定具位格的神的。
聖嚴法師繼續說的話,熱衷佛教靈修的姊妹兄弟要多沉思:「佛教不是唯物論。佛教主張我們這個世界的形成,是由生到這世界來的那些眾生,過去所造種種『業』而感受到的結果。共同的環境是由『共業』所感;各人的環境和身心是各自所造的『別業』所感。因為是『由眾生自造』而不是神所創造,所以是無神論的宗教。……佛教所講的神鬼是眾生的類別,而不是宇宙的主宰。」(6,頁36。雙括弧筆者所加)。──世界是眾生形成,那麼眾生是什麼形成的呢?這裡不想辨析佛教信仰,只是提醒姊妹兄弟,小心吧!別因為「打坐」帶來靜與定,於是靜、定之後,禪師所講的就是真理。打坐導致靜、定,與宗教可以完全無關。
禪定只是「神經制約」的一種
二0年代德國科學家H.Berger發現腦波的種類共四種:Alpha、Beta、Theta、Delta;也發現它們與不同的意識境界的關係;而且主動地可以制約(conditioning):促成某種意識境界就產相對的腦波。例如:閉目養神就發出Alpha腦波7。下面這句話很重要:「神師們所要求的,是把門徒們引進Alpha的境界並使他們停留其中」(仝,頁46)。這裡的「神師們」是說:「古代的神師們反對在默觀時左右設想,在心中高談闊論。」(仝)
如何促成能產生Alpha腦波的心境呢?「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吸一呼上,每吸、呼一次,則數一,從一數到十。……要很清楚地意識到每一吸氣,每一呼氣。……『不知不覺』中意識到自己整個人沉溺在呼吸的韻律中,這就是一般所謂的數息觀」8。這是天主教提倡的。再看一看,佛教、氣功怎樣準備心靈。
「氣功操作的基本內容是調心、調身、調息。……修習禪定不僅僅只有調心,還需要調身和調息。……把禪定看作是氣功組成部分,說它是佛家流派的氣功,或是以調心操作為主的氣功功法類型,應該說是講得通的。……氣功的基本目的也是實際的,即開發人體潛能。因此,從本質上說,氣功不是宗教的附屬品,不存在宗教信仰問題。」9
佛教怎樣講參禪呢?「禪觀的方法,不離三個原則:調身的姿勢、調息的呼吸、調心的專注(6,頁49)。「有一個最為人熟知喜好而又是最實用的修習法門叫數息觀」(4,頁126)
確定的是可以學習東方靈修的修持方法,但常要注意教義的差異:靈修離不開神學。
附註:
- 傅偉勳編《從傳統到現代-佛教倫理與現代社會》台北,東大,1990。聖嚴《總序》首句。
- 《禪》(英文漢譯)台北,世茂,1993。頁44,45。
- 《靜觀與默坐》之四,台北,光啟,2001。頁13。
- W. Rahula《佛陀的啟示》(英文漢譯)台南,和裕,2002。頁9~11。 4a. 英武正信著,四川,巴蜀書社,2004。頁20。
- 聖嚴法師《正信的佛教》台北,法鼓文化,2002。頁71。
- 聖嚴法師《學佛的基礎》台北,法鼓山,2003。頁36。
- W. Johnston《無聲之樂》(英文漢譯)台中,光啟,1980。頁40。
- 李純娟《靜坐的方法》,在張春申《中國靈修芻議》台中,光啟,1978。附錄四。
- 劉天君《禪定與佛家氣功修煉》台北,大展,1996。頁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