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素玲
請談談您對「最後晚餐」的看法?
關於「最後晚餐」,我們都知道耶穌是主人,但如果以為只有12位男性宗徒與祂共進晚餐,是不正確的。可是,我們大多數的人受到達文西「最後晚餐」畫像的影響,以為事實就是這樣。
耶穌是一位熱心的猶太教徒,按照猶太人的風俗,逾越節晚餐是一個屬於家人團聚的節日,如同我們過年一樣,所以應該有女人;而且不只是在廚房中做飯的女人,也有耶穌的女性門徒,還有小孩子,好在晚餐桌上,依照舊約的猶太傳統,向家長提問逾越晚餐的由來。
在最後晚餐中,耶穌拿起餅來,說道:「這是我的身體,你們大家拿去吃」,「這是我的血,你們大家拿去喝」。餅和酒不只是在耶穌說這話時,具有象徵的意義,它們也代表了耶穌的一生。因為耶穌與門徒們同在時,是他們的養分,也是他們的喜樂。祂在日常生活的言行舉止中,已表現出自我犧牲的精神,所以,在紀念「最後晚餐」時,我們需要反省的是耶穌的一生。
您認為最後晚餐有各式各樣的人參加?
神學家史立貝克(Edward Schillebeecky,O.P)說:「人和耶穌在一起,不可能不高興」,因為耶穌不排斥任何人。我想這一張開放的餐桌(Open table),為中國人來說,更是深具意義。
Open table?
Open table一詞,我們習慣的中文翻譯是「公開餐桌」。這一張開放的餐桌表現出「喜樂」,因為與耶穌同在時,我們可以領受祂的喜樂。為了得到祂的喜樂,我們需要表示:「無論在以前的生活中,我作了什麼壞事,犯了什麼罪,我接受祢的福音」。中國字「悔」,是「心」和「每」兩個字的結合,我覺得很正確,因為我會說這表示了「每天回到你的心」,這一點也正是Open table所代表的意義:積極參與。
所以,這是一張充滿喜樂的餐桌?
這一張開放的餐桌,同時也受到批評。在當時猶太人的社會中存在著各種階級間清楚的分際,有身份地位的人,不願意和無名小卒一起同桌共飲。而耶穌在最後晚餐中,以最好的方式彰顯了天國的意義:在天主的國中,人不再有高下之分,沒有邊緣人。就另一個角度而言,這一張開放的餐桌,並非是一個封閉性的團體,它歡迎任何人加入。耶穌的作為與當時社會階級分明、排斥異己的作風,大不相同,因而引起了猶太人的批評,甚至最後將祂釘在十字架上。
所以,最後晚餐不是一個空泛的回憶,毫無意義;也不是一個甜蜜的回憶,好讓我們可以每年自倉庫中拿出來,回味一番。「最後晚餐」具有強大的力量,是一股可以改變我們的力量。
您對最後晚餐的這些看法,是不是也和「彌撒」、「讀經」有關聯?
的確是。「彌撒」一詞的意思是「感恩祭」(我們不只是去聖堂「觀望」彌撒),感恩祭應該要影響我的生活。在參與最後晚餐,領聖體時我回答說:「阿們」,這表示我承諾效法耶穌,要成為「食糧」:「給出我的身體,傾流我的血」。雖然我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當有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犧牲我自己。
在讀《福音》時,無論所讀的是「最後晚餐」,或是「耶穌給門徒們洗腳」,這都應該影響我的生活。我們的《福音》不是一本歷史書,它具有一種力量,將歷史拉回現在,再將此刻領向未來(參考 Sandra Schniders)。
您提到「耶穌給門徒們洗腳」(若十三1~20),對這件事妳又有什麼看法?
聖經上記載,在耶穌給門徒們洗腳時,發生了一件事:伯多祿一開始拒絕。你想伯多祿為何要拒絕耶穌為他洗腳?因為耶穌是他的老師,謙虛的伯多祿不好意思接受而拒絕嗎?Sandra Schniders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伯多祿已習慣處在耶穌身邊,如同是這位名醫的左右手。在伯多祿的世界觀中,他已經習慣了社會組織中有各種高下不同的階級分野,而他自己是個有地位的人。然而,耶穌為他洗腳的舉動,破壞了他心中所架構的世界觀,將師徒的地位易位。這表示如果伯多祿接受了耶穌給他洗腳的舉動,他自己也就必須如同耶穌一般,和其他社會階級低下的人,互換角色;如此一來,將不再有高下之分。
耶穌當下說:「我不再稱你們為僕人,……我稱呼你們為『朋友』」(若十五15)。所以,整個教會應該在耶穌洗腳的教導中,好好自我反省。十二個門徒中間,也出現過彼此嫉妒、爭權位的情況,但是耶穌教導門徒,在他們的團體中不要有階級制度,因為這並不符合天國的精神。
「最後晚餐」、「Open table」、以及「耶穌給門徒們洗腳」,這些和今日的台灣教會有什麼關係?
我們的台灣教會有沒有公開為耶穌作證?或者已經是一個封閉的團體?我所要指出的不是在作慈善事業這一方面,而是我們的心態。台灣教會或社會有沒有一張Open table呢?比方說,面對外籍勞工、老人、同性戀者、愛滋病患,我們是否重視他們?教會是否不以高姿態去面對其他宗教,而是喜樂地與他們一同分享?教會領導人自身是否公開為信仰作證?還有,天主教教友只為神職人員工作嗎(例如:教友只服務本堂神父)?教友們之間是否彼此洗腳?神職人員、修道人和教友之間是否彼此尊重?在我們家中、修會中、堂區中的外勞,我們怎樣面對他們?
當教會向外開放時,是不是也應該抱持「互惠」的態度?意思是,我們也需要對方,因為對方使我們更豐富。我們需要身處於社會之中,而不是只有面對社會。
對我們現今的台灣教友呢?
為教友自身也是,我們教友應自我反省,對福音的認識有多少?福音是否帶給我心靈的喜樂?福音是否挑戰我們生活的方式?我們如何表達我們心中的信仰?目前台灣社會中充斥著自殺、憂鬱症的現象,身為基督信徒的我們如何去回應?我們天主教在台灣社會中作了許多公益事業,但是我們有沒有體驗到耶穌?我們如何與人分享我們的信仰的核心──「耶穌」?
復活節之後,是聖神降臨,我們應該反省耶穌所說過的話:「天主的神臨於我身上,因為祂給我傅了油,派遣我向貧窮人傳報喜訊,向俘虜宣告釋放,向盲者宣告復明,使受壓迫者獲得自由,宣布上主恩慈之年。」(路四16~20)我們台灣的天主教徒需要有勇氣、以具體的行動,努力將信仰的效能發揮出來。如果我們承認台灣教會是我們的身體,那麼應該如何說:「這是我的身體,將為你們而犧牲」?我們應該要消除個人與教會之間的隔閡與盲點,彼此洗腳,向台灣社會表達出:在天主內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教會中有太多的傳統,但是忽略了真正的「傳統」。教會的傳統不是只在於我們有265位教宗,我們的傳統更是在於「最後晚餐、公開作證、耶穌給門徒們洗腳」。
您認為目前台灣教會最需要逾越的是什麼?
我整理出了幾個重點:
一、台灣教會距離本地化尚有一段距離,然而卻有這麼多的人去大陸傳教:去尋找聖召、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台灣教會怎麼辦呢?看到這樣的情況,我的心很痛。誰的心還在台灣?誰還有真正的台灣心。
二、台灣最需要的聖召,是婚姻聖召。台灣社會需要教會向他們表達:一個幸福美滿的婚姻生活是可能的。台灣教會不夠尊重、肯定婚姻聖召,對於獨身聖召亦然。這兩個現象的的原因如出一轍:教會中許多人將「聖召」的意義,狹隘地理解為修會會士或司鐸的聖召,但這是不正確的。
三、台灣人民需要肯定自身族群的特色,並尊重各個族群的多元性,發展出健康的一體多元性。
四、對於愛滋病和同性戀者,整個教會應面對自己的盲點,打破心中的隔閡、睜開眼睛,好好反省,應該如何對他們說:「這是我的身體,將為你們而犧牲」?
您認為台灣教會的希望在哪裡?
前兩年我在耕莘文教院教授夜間神學課「基督論」,全班報名人數43人,兩年下來,最後結束時有40人。我看見學生們的渴望,他們不僅尋找、也有自己的聲音,雖然有時不被接受。我在堂區帶避靜時,也發現教友們的信仰十分開放,願意接受新的東西,他們在等待。我在他們身上看到台灣教會的希望,而不是在教會的高層。
台灣的教友具有分辨的能力,且在行動上給人溫暖,具有自我犧牲的精神。他們可以利用台灣自身在國際間被邊緣化、被孤立的經驗,去了解、去體會社會上邊緣人的處境,進而對我們的教會、社會有所作為。
另外,我想台灣教友們在自己生活的周遭都經驗過宗教交談,這真的是台灣教會的希望。在實際的經驗中,他們體會到天主只有一位,而自己的開放態度可以作為交談的橋樑。
您看要怎麼樣才能實現這希望呢?
教會需要的是一份教友的力量。教友需要團結,而不只是對於神父、主教們唯唯諾諾。雖然這一點在我們的文化中,很難突破,但是不要忘記,信仰挑戰我們的文化,而文化在面對信仰時,也需要自我調整和適應。
另外,台灣的教友真的需要培育,也需要教會領導人相信他們的能力。這讓我想到,美國的教友們因為神職性侵害事件,而成立團體適時發出聲音(voices of faithful):對主教不當處理性侵事件,表達不滿。
關於培育教友,傳統是由上而下,但或許由下而上也是一個好的方式,有機會讓教友們一同聆聽聖神的聲音,一同面對目前最主要的問題──台灣教會的本土化。或許我們需要有一個全台灣的教友大會,你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