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波
前年,我接受某教友服務機構的邀請,針對幾百位教友作了一項調查,發現一個很奇特的現象:如果天主教徒和新教朋友常接觸,不會影響他們的教會信仰;但若習慣性地收視新教的媒體,則離開天主教的可能性就很高。
這項調查的意涵對天主教相當不妙,因為在臺灣,教友能接觸新教電視、電臺節目和網路的機會,高於天主教會數十倍!媒體不如人,落得羊群到他棧尋找食糧,我們能說什麼?
九○年代我在美北,當地天主教的情況雖然好一些,但基本上也是新教媒體勝於天主教媒體。美國主教團曾花費了大筆經費製作電視節目,但都難以為繼。
直到九○年代初期,我所居住城市的有線電視開始收視EWTN的節目,情形才有了重大改變。時至今日,EWTN是全球涵蓋區域最廣的天主教電視臺,拜網際網路之賜,EWTN仍是我最大宗的神糧來源。
去年年底,EWTN過廿五週年慶。廿五年前,美南一位貧窮的隱修會修女安其那,原來只是自力製作並分送信仰小冊,後來卻排除萬難成立了電視臺。在人力、物力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發展到今天的局面。
EWTN的成功,有許多臺灣教會可以深思借鑑之處。
在眾多特質當中,EWTN最吸引我注意的基本特質是:它提供我們許多以教會為榮的訊息。
以我經常收聽的「回家之旅」節目為例。節目主持人Marcus Grodi先生曾是新教牧師多年而後改信天主教。節目自97年開始至今已近四百集(網路上有每集的錄音),每週一次,每次都有一、二位來賓,來賓大部分也都曾是新教神職人員的天主教徒。除了在EWTN外,我不知道有新教神職大批改信天主教的事!
我仔細傾聽這些人「回家之旅」的證言,可以將他們改信的原因簡單歸納成四個:一、教會基督在世代表的權威,使他們可以超脫信仰的爭議;二、許多人深入歷史發現,天主教的禮儀直接源自於初期教會,而非教會日後的增添;三、新約出自教會,而非教會出自新約,因此「只靠聖經」是不可能成立的;四、接受天主教信仰並非否定從前,而是使得先前的信仰更為完整而圓滿。
老實說,我們這些習以為常的天主教徒對上述原因多半不會有太多感覺,甚至有些許不以為意(然);但對於這些改信的新教神職來說,這可是他們付出「失去職業、離開親朋好友、與過去的生活世界一筆勾銷……」的代價,方才獲致的「珍珠」。
聽他們談「回家之旅」的過程,我覺得我真該好好正視自己信仰的可貴!
EWTN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對今日的臺灣教會有甚麼啟發?
幾十年來,臺灣教會力圖振作,有諸多作法可歸納為兩個「主流」,一是新教化,二是本地化。新教化表現在禮儀、聖歌、運動……的新教化;本地化則要使教會更符合當地的社會文化。
但是,我們注意到:在這兩個「化」的背後,都潛藏著天主教人深刻的不安和缺乏自信。前者可能是,自覺教會過時而趕不上時代的焦慮;後者則可能是,對教會是洋教而見斥於本地社會文化的憂懼。
有趣的是,這兩層心理EWTN想必也「應該」有。其一,它位於美南民風保守的新教聖經帶上,那裏的新教最盛而對天主教的心結也最深。早期的3K黨除了針對黑人外,就是天主教徒和猶太人;其二、美國自開國以來,主流社會對天主教徒到底是忠於美國?還是忠於羅馬?向來都有很深的疑問。天主教徒被稱作papist,可以直譯為「二毛子」。但是EWTN卻喜樂地活出一個現代天主教的形象!
臺灣教會是否應該新教化?他山之石,當然可以攻錯;是否應該本土化?要落地,那能不生根!除此之外,內在於這個「化」之中的教會自我反省和對其他可能性的開放態度,也值得稱道。但是,潛藏背後的「懷憂喪志」則是腐蝕教會內心的力量。
已經很久了,我在臺灣教會中很難得聽到天主教信仰喜樂的訊息。神父的講道經常讓人心理更加沉重;同道的經驗交流經常是如何無力的分享……。我們活出了一個負重軛而無以脫困的形象。有教會神長說教堂是「鳥籠」,真真生動!那個正常人要進鳥籠?那個健康的人不想脫困?
只有自我反省而沒有喜樂,難道是「福」音的本質?沒有自我肯定,則新教化可能不是革新教會,而是替一些教友改信新教作好準備;失去了自我欣賞,則本地化不是讓教會與本地社會文化更能接合,而是為同道離開基督,進入儒、釋、道或新時代運動提供門路。
我們的確有理由心懷戒慎,畢竟「現代」在某個程度上跳脫了天主教會,畢竟天主教並非出於本地的教會,此外,更重要的是,我們的確也欲振乏力太久了。
但如果我們的信仰沒有賦予我們足夠的力量,使我們在這種境地當中仍然喜樂、生動而有力,那我們大概沒有真正的重生,而我們的確也沒有「道理」去皈依別人,好來分享我們的憂苦。
梵二剛結束之初,美國教會也有類似的問題。有位神父就讀博士班時,他的「宗教改革」課程的教授,一位宗教改革的學術權威和新教徒,聽神父談教會改革的「理想」後,笑笑地對他說:我們還指望你們繼續當天主教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