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昊懿著
白雅惠、小笛編譯
白雅惠、小笛編譯
作者在本文前半段中,試圖以哲學角度對「神聖」獨具之特色作一反省。世俗與「神聖」不同,它直接屬於實用、人們得以掌控的範圍,人是其核心;然「神聖」則使人轉向超越實用、超越自身的事物,且面對個人存在中最深刻的層面。
美的作品並非是為了實用,它是為了本身而被創作,且可以引導人進入神聖境界,藝術與神聖之間的特殊關係即在於此;然而,美的作品並非一定是神聖的。本文主旨便在於明確指出:「藝術作品何以是神聖的」,以及「何謂神聖藝術」,並以探討「基督宗教藝術與神聖之間的關連」為全篇作結。
若有些藝術作品屬於我們所形容的神聖,而另一些作品呈現出的卻是世俗之美,我們便要提出合理的質疑:什麼使得藝術是神聖的?我們是否能明確指出藝術何以是神聖的?
何謂「神聖藝術」?
透過自身的脆弱與必死性,人類痛苦地察覺到自我在肉身內,是多麼深地屈服於宇宙變化的定律之下。事實上,我們可感覺的世界,處在使它成為可測量、可使用的純粹量化的外在性下,正是以「運動」及「相對面的轉化」為特徵。相反地,藝術品有別於所有可感覺的事物。因為具備某種程度的完美與敏感性的藝術活動,可以產生出一種作品,讓感官世界的矛盾對立在此作品中,均臣服於和諧一體的要求之下,以致於被呈現的物件隱退,甚至在目光注視及內在聆聽的前提之下,顯得次要。
例如站在莫蘭迪這幅油畫前時(圖一),我們會對所呈現出的簡樸畫面與平庸主題感到驚奇:因為整幅畫只有幾個瓶子和器皿,而且完全是籠罩在灰白的色調之下,沒有任何宗教的題材。一點兒也不迎合我們對瑣碎細節描繪的偏好,也絲毫未提供我們以語言來掌控事物的分類法則。我們手足無措,不得不鬆手讓色塊顫動,而後交織起舞。冷暖色調相互輝映。當灰色退入背景後,較明亮的色塊以令人暈眩的方式迫人接受其臨在:它勾勒出一個空間,且賦予這些平庸物品的存在;此外,它們藉以呈現的光線,同時成為柔和卻又強烈而無法直視的。如此一來,每當我們站立於這幅畫前時,便「重現了」畫家當初投射於這些日常生活中、平凡無奇的事物上,那種簡約、融貫、安靜的目光。莫蘭迪所畫的並不是那些物品,而是這些物品所浸淫的光線,也藉此讓我們接近一種無法言喻的臨在。
我們在此關於繪畫所談論的內容,在音樂上也同樣屬實:震動的樂音,在我們內激起相對立的情緒,舞蹈中將昂揚與低落的相反律動作對比,詩歌裡所包含的一些想像事物,戲劇或小說依照情節,將行為所彰顯出來的人類情緒張力連貫起來。每一次當觀眾在鑑賞片刻之後,便被引導進入靈感的泉源。作品已不再只是物件、聲音、和絃、身體的律動或人際互動,而是自我展開的空間;藉此人意識到自我被壓抑,而鬆開對事物的掌控,揚棄在面對身邊日常事物的關係時,以宰制為特色。作品成為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且相對於所瞻仰的世界,作品也讓人對於他生活於其中的世界,及自身所依靠的事物提出質疑。
無論藝術品的材料屬於視覺或聽覺,它可以來影響及活化的正是知覺與情感;而且臨在於作品中的知覺與情感,就成為代表一種精神態度和方向的指標。正因藝術品是可感知的事物,所以它有能力使未知界成為可感覺的,並以此方式讓神聖親臨。因此,藝術品以象徵方式發揮功能。這樣,藝術也彰顯出人類具有向未知界敞開心胸的能力。
基督宗教藝術──神聖藝術的頂峰或俗化?
基督宗教文化無論是身為呈現主題的靈感泉源,或是透過禮儀指定的特殊用途,均激發了豐富的藝術創作。一如我們會將所有受宗教傳統啟發靈感的藝術品稱為「宗教藝術」,這類隸屬於特定文化傳承的藝術便屬於「基督宗教藝術」。但這類藝術品必然都是神聖的嗎?
我們得坦白承認,事實並非如此。若沒有頂尖藝術所特有的神聖面向,基督宗教藝術也可能只是娛樂消遣的一種形式,完全延續我們日常俗世的事物,而未更新我們看待它們的眼光。有些虔誠、感化人的藝術品,只有作品主題屬於基督宗教範圍,其餘皆縮減到只剩下實用的功能──成為禱告或教理講授時的用具。但是,當這樣的藝術品使感覺自我讚揚,不再是臨在的「器皿」時,它即違背了自身所試圖傳達的訊息。人類在感覺世界中所製造的喧鬧聲,使得天主的沉靜不再能夠被察覺。當這類藝術品,透過與靈感泉源大相逕庭的訊息,而將天主的形象製造為如同日常生活中,可以被使用的物品時,便是褻瀆。一旦其他一神宗教看見這樣的藝術作品,很容易就會視基督宗教近似異教。事實上,這類藝術不是陷入十誡中所禁止的「不可為你製造任何彷彿天上、或地上、或地下水中之物的雕像」嗎?(出廿4)
但基督宗教藝術也可以是非常忠實且深刻的神聖藝術。天主在耶穌內一次而永遠為所有人完成的啟示,不但改變人類與感官事物的關係,甚至更改變了人類自己的身體:因為「聖言成了血肉」(參若一),而在信仰中所預許給我們,且讓我們要達到的則是:「我們聽見過、親眼看見過……親手碰觸過的生命聖言──這生命已顯示出來」(參若壹一)。在透過禱告而提高了感知力的細膩程度下,藝術家便破解了使人的身體成為基督身體肖像的秘密,且藝術就可以彰顯神聖,而非只是神聖的暗示。葛利果聖歌的韻律與合音所突顯出來的,正是其中所蘊含的靜默;安吉利哥修士畫作中色彩的關聯,釋放了某種臨在與寧靜,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特別停駐目光了,所有被描繪的物品在自身以媒介傳達的事物前隱退。難道基督不正是藉著肉身的消失、付出生命的同時,通傳給我們聖神,並向我們啟示天父嗎?
(本文作者為聖若望使徒修會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