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敏如
德國明鏡雜誌記者Matthias Gebauer是這麼寫的:
「卡跋很緊張,他的手機響個不停。這個36歲的男人坐在他窄小辦公室的塑膠椅上,重複地看著手錶,顯得極為焦躁。他每隔幾分鐘便起身走到窗邊,問問在外面的守衛是否一切正常。那個瘦高的年輕人蹲在鐵門旁,透過一個小縫不住地向外觀看。卡跋說:「我今天有不祥的預感,總覺得會有不速之客……」
卡跋是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的基督徒,他的不安其來有自……
2006年3月下旬,除了幾個零星戰鬥報導,在國際上已趨於少有聲音的阿富汗,突然又成了媒體的頭條新聞。這次引起注意的,不是錯誤或詭異的軍事行動,而是一個名為Abdul Rahman的穆斯林因改信基督而即將被處死的消息!報導一出,立刻震驚西方世界。歐盟提醒,處死Rahman不但違反阿富汗本身的憲法,更是極不人道的行為。美國則強力籲請阿富汗總統卡塞(Hamid Karzai)插手干預,務必要保住Rahman的性命。教廷也提醒,妥善處理Rahman事件,將得到全世界的讚美。
和其他地區仍受迫害的信徒一樣,阿富汗的基督信仰者無時無刻不是生活在危險的境地,不但要躲避有關單位的監視,更要處心積慮防範家人或鄰居起疑。卡跋在20年前改信基督,當時在首都喀布爾及境內其他地區仍可看到教堂,伊斯蘭和基督兩個宗教曾經和諧並存。九十年代中期塔里班執政後,教堂被夷為平地,基督徒被私下處死,追隨基督的外國人受到驅逐甚或被殺害。
在這期間,卡跋的許多朋友慘遭橫禍。塔里班以酷刑逼迫下獄者提供其他基督徒的姓名。待提供者被處決後,塔里班便循著名單逮捕下一批基督徒,如此步步逼進,企圖消滅阿富汗境內所有基督的信仰者。
約在此同時,引起最近西方輿論波濤的Rahman去到了培夏瓦(Peshawar,位於巴基斯坦與阿富汗交界,屬巴基斯坦),加入基督徒組織的醫藥濟助團體為難民服務,而改變信仰成了基督徒。因此,妻子與他離異(當時,外人不知真正原因)。他曾流浪德國、比利時、希臘,申請庇護不成後,再度回返阿富汗。這次事件是因離婚雙方對兩名女兒的監護權僵持不下,而由女方家人出面揭發。在警察搜出聖經為證後,Rahman便成了罪無可赦的伊斯蘭叛徒。
Rahman被處唯一死罪,在喀布爾沒人願意當他的辯護律師。法官勸他,只要恢復信仰伊斯蘭便可無罪獲釋。Rahman卻凜然地說:「我已經把整個人交給天主。阿拉和天主有何不同?根源到底在哪裡?我信耶穌基督、三位一體,我信天主,我是基督徒。我接受被吊死處決,絕不背叛,我是年輕的耶穌。」
由於國際上強大的壓力,喀布爾法庭以「他明知會被處死卻又堅持不改變,其精神狀態必定不正常」為由,匆匆結束這個案件。3月底,Rahman快速得到義大利提供的庇護而離開阿富汗(註)。
仍在喀布爾的卡跋告訴明鏡雜誌的記者:「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夠存活下來。他們抓了我兩次,每次都是連續幾個小時的逼問,卻找不到可以定我罪的證據。可能是因為我會背些古蘭經文和禱詞,而且一直假裝是個好穆斯林的關係吧。」
塔里班雖已垮台數年,信仰受限的情況並不見改善。基督徒被逮、被關,甚至被鄰居殺害,西方國家對這些殘暴事件並不知情。這次Rahman事件在短時間內聚集國際社會極大的關注,純屬偶然。阿富汗在2004年所立新憲中保障宗教自由的條款,在基督徒身上根本不起作用。司法領域由伊曼(Imam,伊斯蘭神長)及神職人員操控,這些人對憲法不是無知就是沒興趣;此外,阿富汗憲法的矛盾在於,新憲是依照塔里班失權後,在波昂召開國家重建會議上,移植西方人權價值標準所訂定的產物,與同屬憲法「任何條款均不得違背伊斯蘭律法」的內容嚴重抵觸。
卡跋被迫每天過著棄絕他真正信仰的日子,雖然私下有個忠徒的名字,名片上卻是印著伊斯蘭的姓名。他的秘密只有家人及幾個親近的朋友知道。如果生意夥伴來訪而碰上伊斯蘭禱告時間,他也必須跟著跪在小毯子上,朝麥加祈禱,只希望天主能諒解他的不得已。
沒人真正清楚阿富汗究竟有多少基督徒。卡跋家裡及辦公室看不到十字架或聖經。阿富汗境內既沒有教堂也讀不到任何記錄。卡跋估計,在首都喀布爾可能有數百個基督徒,全國或許是一千至兩千。和兩千多萬的慕斯林相較,阿富汗的基督追隨者如同飄浮在空氣中的幽靈,只有他們彼此認識,暗中相互扶持。
現今雖又有了信仰基督的外國人在阿富汗境內活動,卻明顯感受到來自穆斯林的巨大壓力。德國記者為了採訪卡跋,必須三番兩次配合著更改時間與地點。當記者好不容易找上美國籍的眼科醫生,想多明瞭他所領導小型祈禱團體的近況時,卻遭到婉拒。除了告知團體成員多為菲律賓人,基督徒團體常被認為有傳教功能而必須儘量保持低調之外,醫生不再多加說明。
由於受到長期迫害與不斷侵擾,阿富汗基督徒團體只得轉變成地下活動的組織,以避人耳目。卡跋說:「如果只在星期天聚會實在非常危險,我們必須不斷換時間、換地點。在某人家裡聚會之前要有周全的準備,要做到,不讓不相關的人在場,更不可以有任何讓鄰居起疑的蹊蹺,彼此間也要百分之百信任才行。聚會時,哪怕只有一本聖經仍然是過於危險,所以我儘量把許多篇章背下來。警察已來我家搜查過三次,他們知道我是基督徒,卻抓不到可以讓我下獄的把柄。」
卡跋擔心,Rahman被國際社會援救的事件會激怒阿富汗極保守的死硬派穆斯林,而對國內的基督徒施以更加嚴峻的迫害手段;此外,Rahman免死之後,如果世界各國認為阿富汗基督徒的情形將有所改善,其實是莫大的誤解。卡跋告訴記者:「我們無論如何不會放棄信仰,國際上持續的關注以及任何形式的支持,對我們都是非常大的幫助。」
台灣的媒體曾以極小的篇幅報導Rahman事件,不知主教團是否讀到了這則消息?如果獲知,是否已透過管道表達了台灣天主教會對阿富汗弟兄的關注與支持?台灣外交因囿限於中共箝制而走不出小島,教會對Rahman的聲援既可以繞過中共而在國際上發言,更是對為信仰受苦,堅持思想自由弟兄們,雖陌生遙遠,卻沒有絲毫折損的關切與慰問。
註:如同各西方國家協助軍、警及其他領域的工作,義大利負責阿富汗司法系統的整建,卻被評為效果不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