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高中望教時期,正逢「中華聖經協會」成立。那時候,協會準備一套「每日讀經釋義」的課程,前後好像是三年,協會按期出版教材,我們則依其進度讀經。望教似比信教虔誠,當時我也真乖乖地依照聖經學者們的聖經釋義,把聖經至少「翻」了一遍。
大學時代對聖經更是著迷。手上弄了好幾本不同版本的中、英文聖經。各種注釋:方濟會的、耶穌會的……,甚至連英文的《熱羅尼莫聖經詮釋》也都弄在手邊,有空就作樣子翻著讀。
讀研究所時,有位教外好友和一位讀西方文學的朋友談聖經中「梅瑟五書」的司祭典、雅威典……。學西方文學的那位朋友很訝異我的教外友人怎麼知道這麼「專門」的東西?他回答說:「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是天主教徒。」我聽了非常得意!
同時我也發現,我那些新教同學(其實更正確地說,應是新教中福音派的同學)的讀經方式和我們天主教還真不同。感覺上,他們讀經的方式頗為「粗野不文」,不僅顯少顧及聖經書寫的歷史脈絡、文學筆法等等,而且經常輕率地、近乎一廂情願地宣稱神的旨意,簡直公然誤解和誤用聖經!
這樣的發現頗能滿足我作為一個天主教徒的榮譽感。畢竟,我們有更悠久的歷史和更厚實的文化深度!
在國外求學時,我們在當地組了一個讀經班。這個讀經班是我心靈的停泊之處。有一次,其中一位同伴的分享卻令我深感困惑,她說:「對我來說,聖經中的話,就是讓人相信的。你們說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理解,這我沒辦法。」
如果這個朋友是個福音派的新教徒,我心理一定不會有任何的困惑:這就是他們的調調啊!但是,我這位朋友是一位天主教徒,而且與基督新教全然無涉。更重要的是,她長期給予我的印象是:心思細緻、敢於思想而且相當有見地。她有一點和我不同,我們雖然同為教友,但是她對教會諸事並未浸淫深入而至習以為常,也因此對教會可以保持一種「清醒的距離」,而常能作驚醒夢中人之語。
於是,我開始審思:與她相較,我更熟悉聖經,更知道聖詠的分類,更知道福音的寫成……,可是她所說的與這些聖經「知識」其實沒有關連,而是與「信仰」經驗有直接的關係。不僅如此,而且更表達了:你們這種解經的方式與信仰的態度是抵觸的!那樣的解經方式不僅無助於信仰,甚至有害於信仰。此外,她所說的為甚麼與福音派新教徒的說法那般相像?
的確,新教朋友讀經的方式可能「粗野不文」,但是,我也注意到:他們讀經使他們可以大聲地宣稱,與聖經中的上主相遇。而我呢?我多次在其中遇到許多學派和學者,卻獨獨與在其中要向我們自我顯示的天主擦身而過。
似乎,天主總在諸多學派的考證和論證之間,被推擠到僅存的、曖昧的縫隙當中,而變得不確定是否存在?或者不確定是以甚麼樣的形貌存在?
有不少從天主教改信基督新教的人,包括教友、修女和神父,經常抱怨的是:當年在天主教的時候,沒有認識聖經;有一些說的比較決然的乾脆就說,天主教完全不理會聖經;但另一方面,許多新教牧師在皈依天主教後卻經常喜樂地作證說:「天主教真是一個聖經的教會,她的禮儀、她的敬禮都充滿了聖經。」這兩類人在同一的教會中得到全然兩極的經驗。但我覺得,他們都誠實地表達了他們的經驗。
在天主教會內,那些對聖經沒有入門的,完全無法感覺到教會的聖經性;但那些深愛聖經的同道,特別在與其他教會的生活對比之後,卻能很容易就經驗到天主教信仰與聖經非常深刻而全面地融合。問題是:就我的印象所及,天主教徒對聖經有特別經驗,有許多是受過新教影響,若單單只在天主教會內,比較難對聖經產生這類的經驗。看起來,一個人最好先信基督新教,然後再入天主教,才能體驗到基督宗教全然豐富的內涵。
因此,除了解經的方式可能產生問題之外,我們也得承認,教會在傳遞信仰和訓導的能力其實是極為糟糕的。一封發自主教公署的牧函,一道出自羅馬聖部的通諭可以傳達到多遠?有多少人收到訊息了?
在諸多的因素當中,恐怕和教會真理的「完整性」有關。「完整的真理」,在我們人類有限的認知能力當中,恐怕和「不知重點在何處」的意義相近吧!
基督新教,她在天主教的歷史當中被稱為「異端」:只有部分地表達了信仰真理。但只有「部分地表達信仰」卻更容易使信仰的核心清楚、明晰,且更有效地傳達信仰的內容。不知道聖保祿所說:「因為我曾決定,在你們中不知道別的,只知道耶穌基督,這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格前二2)。算不算是一個屬於異端的決定?
每一次神父的講道開始變得有「學問」的時候,我那位朋友的話就會在我耳際響起:「對我來說,聖經中的話,就是讓人相信的。你們說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理解,這我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