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川
中共4月30日自行任命昆明教區主教馬英林,5月3日又任命劉新紅為安徽教區主教。這兩次的舉動,引起教廷方面強烈的反應,不但發表措詞強硬的聲明,並將兩位新任命的主教聯同主持祝聖儀式的武漢教區主教董光清、江西教區主教吳士珍逐出教會。前一段時期中、梵間營造出來的和解、建交氣氛,一掃而光。看來樂觀推動中梵建交的香港樞機主教陳日君,對無神論政權的「主權焦慮」估計不足。中共天主教愛國會副主席劉柏年公開強調:從天主教過去與各國政治的歷史上看,幾年前東歐的「顏色革命」、中亞的暴亂,都與梵蒂岡有關,中共完全有理由防範梵蒂岡涉入中國內政。而教廷發言人納瓦洛則表示:教廷是「唯一」有權決定主教任命的機關,中共擅自祝聖主教,嚴重傷害教會團結與合一。顯然,中梵雙方對「主權」有完全不同的認知,也存在著「本質」上的差距。
姑且不論中共與梵蒂岡之間的是非曲直,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和天主教會在這個議題上,到底可以做什麼樣地思考?又可以做什麼樣地努力呢?
1971年教廷駐華大使葛錫迪總主教被召回述職至今,台灣一直處在外交孤立的狀態,爭取或維繫為數有限的邦誼、捍衛自己在國際社會上的存在,便成為中華民國外交工作的宿命,其間充滿脆弱的變數和各式各樣的虛幻性。與此相對的,中華民國實質的外交戰場,顯然完全集中在對美國的關係上。
美國做為國際強權,並和台灣有著長期戰略及經貿伙伴關係,將其視為外交工作的核心,有它現實的根據。不過,這樣的外交局面卅五年延續下來,也逐漸形成了外交思維和做法上的惰性:一方面盲目追逐尋求正式邦交的表面數量,另一方面也將台灣的外交視野和國際觀窄化成台美關係。前者不但使台灣淪為外交凱子,也使我們的外交工作始終圍繞在特定權貴的身上,而與該國廣泛的民眾缺乏真實的接觸。這樣的外交關係,其浮淺、脆弱不難想見。
至於後者,不但使我們日漸習慣並依賴美國給定的活動空間;更糟糕的是,我們幾乎放棄了美國之外其他重要地區或國家的外交經營──即使是「非正式」的。研究不足、語言人才不足;長期以經濟領導外交,專業無法提升;三十五年下來,中華民國的外交一籌莫展,原地踏步。精研國際關係的梁潔芬修女批評台灣「對義大利與梵蒂岡認識不夠,政府似乎也不太願意向懂得的人請教」,乃一針見血之論。1970年代之後,梵蒂岡是中華民國在歐洲唯一有正式外交關係的邦交國,我們對它的認識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中共的打壓固然是重要的因素之一,但長期的輕漫、怠惰,應該也是我們自己無法推卸的責任。
鄭再發總主教於四月初發表牧函,說明台灣天主教會對於「中梵建交」所抱持的立場與觀點,這是事件發生以來台灣天主教會極少數的回應文件之一。牧函的內容包含兩項:首先,鄭總主教希望大家不要把梵蒂岡的言論泛政治化,認為教廷真正看重的是「宗教自由」,絕對沒有任何的政治意圖。其次,總主教也呼籲教友們,藉此事件認真地反省台灣的福傳工作;雖然「教廷不是以數量作為權衡的標準」,但是「天主已經給了台灣教會好多好多機會了,從(教友)數字上來看也真的說不過去」。
梵蒂岡和國際政治的糾纏乃千年舊事,從信仰的角度來看,以基督為榜樣,我們堅信普世教會「依其本性」,「不應該」摻雜任何世俗政治的意圖。因而教廷的政治語言,誠如鄭總主教所說的,不同於一般國家的外交修詞,「他(教廷)必須是一句話同時對兩個地方;所以很容易讓人有模糊不清的感覺,給人有很多的想像空間。當然,這並不是梵蒂岡所願意見到的結果。」問題的關鍵正在於此,「意圖」和「結果」之間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容易切割。更何況由「人」所組成的教會,多少他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都是在其自以為純正的意圖下造成的。
我完全無法接受從梵蒂岡到鄭總主教所謂:教廷大使館遷到北京,其實只是回到1952年以前的狀況「而已」,並沒有梵蒂岡與台灣「斷交」的問題的說法。這種「純正」到沒有血肉的「外交」空話,是完全無視於半個世紀以來,台灣這塊島嶼上人民的感受、歷史的發展與政治社會的現實。
其實,在我看來,梵蒂岡的上上策是維持現況,讓政治問題交給兩岸的政府去尋找解決的方案。上策是接受兩岸分裂的政治現實,勇敢地嘗試「雙重承認」。中策是逕自宣佈與台灣斷交,台灣在這方面經驗豐富,影響不大;我也相信台灣的教友們會諒解教廷的「意圖」。而下下策就是目前不斷提出的「搬回說」,信仰可以搬來搬去嗎?香港樞機主教陳日君在媒體上對此議題到處發言,佔盡了版面;台灣的主教們呢?是基於「默契」?還是基於「超然」的立場?有人替梵蒂岡辯解,有人為中共牽線,誰為台灣說一句話?
誠如鄭總主教所說的,台灣天主教會的確應當藉此事件作深切的反省。1970年代以後,台灣天主教會福傳工作逐漸呈現疲軟的狀態,總主教憂慮的說:「四十年來的卅萬教友,直至今日也許只有廿六萬教友,但我們更清楚的也捫心自問:到底有沒有十萬教友進堂?」有人說,這是台灣經濟發達,宗教失去了他的吸引力。但是,從佛教和其他基督各教派,甚至若干新興宗教的蓬勃成長來看,台灣民眾的宗教渴望似乎從未衰減過。
梁潔芬修女說:「台灣有七個教區,在架構上可算完善,但在信友的培育上還有一段落差。」信友的培育不能跳脫其存在情境,掛空的去設計。雖然總主教說要求大家深切反省,並不是要去指責誰;但是,不客氣的說,台灣天主教會落到今天台灣、大陸、梵蒂岡三邊都掛搭不上,成了徹底的局外人,乃是教會握有權柄者長期懈怠、領導無方的結果。而向大陸傾斜的意識型態,及未能積極從信仰的角度深化並聖化台灣本土化的存在性訴求,更是全體天主教會問題的總源頭。
(本文曾於2006年5月15日在中國時報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