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三十多年前,為了作碩士論文,四處訪問教會人士,包括基督教的人士。有一次,到南部一個長老教會去探訪,接待的人和我們家的人長的有幾分像。隨後他遞來名片,一看,是教會的長老,而且和我的名字就差最後一個字,彼此不免狐疑,相互交問下,哈!原來是堂哥,是二伯公的長孫,家父母稱呼他的母親為「二嫂」,我都見過的。
老家原是個大家族,祖父與二伯公兩支分別信了基督教不同教派,兩個支派都枝繁葉茂,加以現代化發展,子孫四處遷徙,到了我們這一代就不相聞問了,更何況我信的又和他們不一樣。 親人相見當然還是非常熱絡。堂哥帶我回他家,拜見二伯母,相談之間,她知道我「誤入歧途」,信了天主教,悲憫之心寫在臉上,令人動容。但看我中毒甚深,欲救我於迷茫,就吩咐堂哥:你給他一本聖經吧!
這樣的長輩真是令人感動,那麼關心素昧平生的晚輩靈魂。要是換上我們教友碰到類似情況,一定大開「大公心懷」:哎,真不錯,佛教實在是很深奧,佛教法師的修為令人尊敬。你看,慈濟……;或者:好!好!基督教真令人敬佩,你們的傳教熱忱實在值得學習……。
但是二伯母沒有這麼大公,但也沒有擺開護教的態勢,只單純地要給我一盞「歧路明燈」,由神親自來帶領。但長老堂哥是曉事的,忙打圓場說:天主教最近「進步」的很,他們也努力推展讀聖經哩!
二伯母沒跟上時代,不知道天主教的進步?其實也未必。約當同時,有位非常努力推廣聖經的神父就跟我說過:我們教友真是!主日天我在堂裏頭推廣讀聖經,有位教友出了堂問我:神父,我們教會也有聖經嗎?那不是基督教的嗎?我們不就是玫瑰經嗎?
教會不重視聖經!?最反對這種說法的,可能是那些本來是虔誠的新教徒,特別是當牧師的,轉變為天主教徒的人。我在EWEN網站上聽過許許多多這樣的人現身說法。
他們往往在第一次參與彌撒時,很快就發現,天主教彌撒經文從頭至尾無處不是聖經;久之,他們還發現,主日彌撒和平日彌撒有系統地,或分兩年、或分三年,將聖經從頭至尾讀過一遍。
後來,他們更發現了,教會的《每日禮讚》每四個星期就將幾乎全部的聖詠頌唸一遍,而不是,據他們說,選擇性地一直強調某些聖經金句而已。他們真正道出了事實。
問題是,好像必須是像這樣的信仰追尋者而且又是熟讀聖經的新教徒,才能有這樣的慧眼,我們自己的教友反而無動於衷? 對於天主聖言的相對不敏感,可以說是教友相當普遍的現象,我有些懷疑,這很可能就是天主教的信仰特色。倒不是說,天主教教友沒有信仰經驗,而是說,天主聖言不是天主教教友信仰經驗的顯著特色。
按我的觀察,教會在彌撒中的讀經,行禮如儀的意味遠勝於真正把聖經當作是「生活的天主所發出的聖言」。若不然,讀完經後,神父的講道一定會經常自然地流露出被當日天主聖言感動的表現,不管他口才好不好,教友多少也得有些願意坐在耶穌腳前傾聽祂講話的孺慕之情。
但是,這種現象發生的頻率不太高,經常是讀完經後,聖經供起來高高放著,有些神長開始講他要講的「道理」,最近則有愈來愈多的神父會提供許多當日讀經的相關「知識」……,但是很少機會聽到神父說:今天的讀經好感人!
至於教友呢?以前在耕莘文教院參加彌撒,朱恩榮神父講道時別喜歡臨場抽考:讀經二說甚麼?福音出自那裏?即便是那麼「高知識水準」的聖堂,猛然一下,底下教友也都會很緊張,趕緊偷看一下,因為實在是太習慣讀了就算了,誰還會注意這些事兒?
去年美國一個公共電臺要製作一個天主教徒經驗的節目,原先只想徵求幾篇短文,結果來自四面八方的教友紛紛表達他們的看法,使這個節目改絃更張,特別闢出一個專欄,供各方教友表達意見。這些意見多數非常動人,除了少部分不滿教會的聲音之外,絕大多數都表達出深刻的經驗:對於教會的普世性、共融性、悠久的歷史、聖事的神祕性……,但是聖經幾乎沒有被提到。
其實信仰本該如是深刻而難以言說,任何言語都有不足之處,但現代社會逼迫我們不可以不熟悉聖經,理由很簡單,不熟悉聖經可以比作信仰上的文盲,文盲無損於經驗天主,但在面對現代社會來自四面八方的資訊挑戰,卻很容易捉襟見肘。
對信友的生活來說,聖言和禮儀都是信友據以反思自身,據以關連自身與天主、據以接連自身與他人的系統性媒介。禮儀在使人融入,而聖言則在指明論述。不熟悉聖經,信仰仍然可以透過禮儀而深刻經驗,但卻無法指明論述,對許多現代人來說,無法指明論述幾乎就等於不存在;況且,禮儀深受時空限制,而聖言則與人隨行。
兩千年的傳統使教會信仰不只是一部聖經,但處在今日世界,聖經對信徒信仰生活的重要性不斷提高。如何使禮儀經驗與聖言經驗合而為一,這是每一次的禮儀當中,一個相當高難度但卻又是絕對必要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