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賜
去年3/29凌晨5到6點,從教堂守完聖體回來,本想做樣新學的早餐給兒子吃,因為時間還早就去先躺一下。結果那天他學校有事要提早到校,於是心想明天再做。
到了下午,他要趕去打工,他媽媽準備晚餐,怕他打工來不及,還先把魚刺都先剔好,等他回來。可是,過了他回家的時間,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沒多久,醫院及警察局都打電話來,說他出了車禍在醫院裡。我們趕過去時,急診室的主治大夫跟我們說明他受傷及搶救的情形。當時本堂神父及教友兄姐也都趕來,大家一起唸玫瑰經,懇求聖母保佑。雖然醫生已宣布急救無效,但我們還是相信天主不會這麼殘忍地對待我們,祂是仁慈的,一定會幫助小兒脫離難關。
看著兒子整個額頭都是傷口,全身是血,臉色蒼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看到他眼睛睜開過,鼻子也沒有一絲的氣息,只有胸前急救的心臟復甦器敲擊的聲音。早上他還活生生的去上課,如今卻沒有一字半句的交代,也不讓我們有照顧他的機會。他就這樣從我的眼底下離開我們,離開這個他充滿期待及抱負的世界,天主啊!祢何其殘忍?我們夫妻二人雖沒有造橋舖路,造福人群,但也把祢交給我們的小孩教育得很好,縱然再忙,兩個小孩也都會去教堂,我們也經常去探望生病的兄姐,我們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但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吧?
小兒停靈時,有許多神父、修女和兄姐來探望我們,有人說這是天主的旨意要遵從,天啊!這是什麼歪理?天主怎麼可以這樣不講道理,這麼自大?祂要召叫誰的靈魂就召叫誰的靈魂,連聲招呼都不用打的嗎?也有人告訴我們要看約伯傳,學習約伯的精神。約伯在遭受失去兒女、財產及自己身體受到摧殘之後,仍然滿懷信德地對妻子叱責說:「妳說話,真像一個糊塗女人!難道我們只由天主那裏接受恩惠,而不接受災禍嗎?」(約二10)約伯是早在幾千年、幾萬年前的神話故事,怎麼能跟我失去兒子的痛苦相比,說這些話的人一副事不關己、講話像從鼻孔出來的態度,令人生氣。
我們帶著埋怨、不解、無奈的心情辦理兒子的後事,期間有兩位主教、多位神父、修女,以及兄姐前來陪伴、安慰我們並為吾兒達陽祈禱,除了讓我們感到安慰,也反省到平常我們付出太少,而賞報卻是那麼豐厚!在殯葬彌撒中,我被〈智慧書〉中「義人的幸福」這段經文驚醒:「義人的靈魂在天主手裏,痛苦不能傷害他們。在愚人看來,他們算是死了,認為他們去世是受了懲罰,離我們而去,彷彿是歸於泯滅;其實,他們是處於安寧中;雖然在人看來,他們是受了苦;其實,卻充滿著永生的希望。他們受了些許的痛苦,卻要蒙受絕大的恩惠,因為天主試驗了他們,發覺他們配作自己的人。」(智三1〜5)
兒子生性善良,雖然讀書不怎麼樣,但對待朋友卻非常講義氣,經常半夜4、5點,一通電話,他就到車站去接自外地回來的同學;同學借東西,有時候沒還,他也不去追討;餐旅課校外實習完後,一大堆的碗盤,同學懶得洗,也都由他善後。在出事後,聽他女朋友說,他經常受朋友的氣,但兩個人抱頭哭一場之後,就牽手出去吃飯,很少再抱怨。或許天主認為他的善良不適合這個環境,或許怕他將來受這個世界的污染失去純潔的心靈,所以提早接他到天主的懷抱。
約半年的時間,太太和我為了達陽的靈魂早日到天國,每天早上8:00到台南東門堂參與彌撒。雖然女兒跟太太還是不能原諒天主,太太甚至告訴我,她去教堂不是去朝拜天主,而是為了讓我高興。對此,一來我無言以對,二來那是天主的安排,我交由祂去處理,所以沒太在意。
日子就這樣過著,直到9/13,因緣際會,太太為了減肥到台北耕莘醫院看新陳代謝科。醫生在無意間察覺她的脖子的甲狀腺有異狀,立即為她抽血,隔週的檢查報告不甚理想,於是又安排下週的超音波檢查,結果發現左邊甲狀腺有3粒波動不好的硬粒,醫生就為她做了切片檢查。
10/4凌晨,我在守聖體時,第一次全身既無力又無助地趴在耶穌面前,我哭著對耶穌說:「祢要考驗我到何時?我沒有那麼堅強,我已無力扛起這個十字架,祢既將我兒從人世間召回;自己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有遺傳性的高血壓等症狀;女兒在半個月前來電說,在法國申請學校不是很順利,到現在還沒有申請到學校。祢真的不能讓秋金再有任何的閃失,我求求祢!」經過好一段時間,我抬頭望著耶穌,我終於體會到耶穌當年在山園祈禱時,那麼切盼祂的門徒能清醒地陪伴祂,此時的我也好孤獨,好想抓住一個人的手。
守完聖時後,帶著吾妻秋金北上看切片報告。經過主治大夫、病理檢驗醫師及耳鼻喉科專業醫師會診,證實我太太得了癌症,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但主對我說:『有我的恩寵為你夠了,因為我的德能在軟弱中才全顯出來。』所以我甘心情願誇耀我的軟弱,好叫基督的德能常在我身上」(格後十二9)。一向柔弱的秋金此時卻一反常態,我問她是否要回成大醫院再做一次複檢,她說本來是要來檢查新陳代謝的問題,卻意外地發現這個症狀,又是在天主教的醫院,她備感親切,一定是聖母的保佑,讓她早日發現,所以她決定在耕莘作治療。
於是醫生安排她10/10做甲狀腺切除手術,並於隔年1/1在成大醫院及一間大醫院開始第1次碘131的治療。經過5天的隔離治療,她超乎我想像的堅強,獨自一個人在醫院完成十天的療程,目前已知癌細胞並未擴散。最重要的是,天主藉這次的生病,喚回她對聖母的依賴、對天主的愛、對信仰的堅持,她也再次回到堂區從事司琴、插花等等的服侍工作。
秋金生病之初,我們本來不打算告訴在國外進修的女兒,深怕她隻身在外,為母親的身體擔心。神父提醒我,她也是家中的一分子,理應知道此事。我恍然大悟,我們是一家人,再痛苦的事,都要一起來承擔。於是內人特別好好休養了一陣子,我們相偕去了法國一趟,把母親的病情告訴女兒,也讓她親眼看到媽媽的現況,不需太操心。她現在每隔兩、三天便會來電問候並報平安。
從內人罹病這一路走來,她說她深深地感受到聖母的陪伴與溫暖,所以才會如此地堅強,她的堅強也堅強了我。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再回到教會,不是依靠人的力量,我這才明白,我們一度不能原諒的天主,自始至終,一路相伴,不曾離棄。
面對愛子之死、愛妻罹病,我學會了「放下」,放下「自以為是」的堅持。過去我都是行有餘力才去愛人,如今學習不求回報,真正地去愛人。過去我為打點子女的學費、生活費、創業基金,而累積世上的財富,今後我要努力學習累積天上的財富。雖然我仍不明白天主的旨意,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感謝祂賞賜我一雙兒女,雖然小兒只陪我到他大三,但他仍活在我們家人的心中,而且我深信我們所愛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失去。
本堂高神父很關心秋金的身體及我的心情,經常來探望。他知道我個性內斂,很少表達內心的感受。但是我很清楚,天主如果讓我繼續活下去,我可以照顧女兒和太太。如果天主要召叫我的靈魂,我可以很快地去見我兒子及已亡的親人。最後願以羅馬人書第八章18節與大家共勉:「現在的苦楚比不上將來的榮耀。」我實在以為現時的苦楚,與將來在我們身上要顯示的光榮,是不能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