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川
去年(2005)秋天,我開始認真思考「原舞者」返回原鄉的事。當時有兩個方案:一是台東,一是花蓮。台東的地看了一兩處,縱谷和海岸線都考慮到了。花蓮的部分,則請和當地淵源很深的財團法人原舞者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楊政賢先生負責探聽,我也親自拜訪了幾所廢棄的學校。花東一帶風景秀麗、有山有海,雖離台北和西部繁華的都會地區較遠,但整個區塊交通便捷,明朗且開濶。尤其重要的是,從台東到花蓮原住民族原鄉部落有如串串珍珠,既多元又燦爛。離島的雅美(達悟)族,本島的排灣族、魯凱族、卑南族、布農族、阿美族、太魯閣族、噶瑪蘭族和撒基拉雅族等,構成了一個頗為完整的原鄉意象。而部落耆老,以及充滿活力的原住民中小學,加上台東大學、東華原住民民族學院和花蓮教育大學,一個聯結不同世代的傳承梯隊和系譜清晰可見。它照亮了原舞者另一個階段的舞台和志業!
在熱心且有遠見的東華大學李松根教授的強烈支持下,我們逐漸達成了一些共識,整團的人因而有了花蓮池南部落之行。池南在鯉魚潭邊,是一個阿美族部落,玉山神學院就在半山腰上,四面環山,實在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向北接鄰太魯閣族的文蘭、銅門部落,逆溯木瓜溪,可找尋太魯閣族東遷的路線,據說日本總督左久間佐馬太,就是在這附近受傷的。向南即壽豐,既有日本移民的痕跡,沿中央山脈一線,又與布農族接壤。池南因而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它本身就是一座舞台。
經過董事會的討論,東遷的計畫定案了,今年(2006)的年度製作,便成了原舞者在台北的告別演出,定名「拾舞──原舞‧十五」,當然有清點行囊、重返部落的意味。其實,原舞者成立十五年以來,由高雄到台北,雖然始終以都會為基地,但她所有的養分卻都來自部落。我們歷年來的演出,沒有一次不是與部落合作完成的。從田野體驗到請部落耆老北上蒞團指導,原舞者每一場的製作,皆是舞者與部落共同的「編織」,傳承的意味遠遠超過舞台的表演,這正是原舞者和一般表演團體最大的差異所在。十五年來,最驕傲的不是一長串國內外成功演出的記錄,而是讓我們年輕的孩子們,有機會精準地繼承斷續存亡中的祭儀樂舞,延續祖先的唱腔和肢體語言。田野中留下來大量的影音資料,不僅是部落變遷的紀錄,也是耆老容顏的記憶,更是重返部落、再現祖靈的資產。
於是,「拾舞──原舞‧十五」的製作構想,便是以「回家的路」為主軸。「路」讓我們找到部落,不致於淪為都市的花盆。我們用十二條不同顏色的布,來代表我們曾經走過、也即將要走的「路」;「十二」指的是目前原住民十二個族群。布(路)捲起來,就是「年輪」,顯示這次的演出像年輪一樣,記錄著過去十五年原舞者走過的「路」。「布」是織出來的,「編織」是原住民女性的象徵--母親才是創造者,許多族群甚至用「編織」(teminun)這個詞彙,來指涉造物主。以「布」(路)交織編排,呈現原舞者十五年「編織」樂舞的成果。演出的末了,將「布」(路)往台下延伸,喻示這回家的路和編織的路,是無窮無盡(∞)的路……。
這次的演出,結合了原舞者老中青三代舞者,並非常謹慎地引進了一些戲劇的效果和樂器伴奏的元素;為營造告別的氛圍、拉近與觀眾的距離,也適度地加入了幾首大家耳熟能詳的原住民當代歌謠;我們認為嘗試創新,是原舞者未來無法迴避的責任。部落給「原舞者」豐厚的養分,原舞者能給「部落」什麼呢?這是我們未來要積極思考的課題。
傳統祭儀樂舞的部分,北鄒的mayasvi,卑南的「懷念年祭」和muhamud,阿美族宜灣、港口部落的ilisin,布農族的pislahi和malastapang,南鄒沙阿魯阿的miatungusu,每一段樂舞的呈現都紀念著原舞者十五年來學習、製作、演出的點點滴滴。
九月中旬我們在台北紅樓舉辦了一場「告別台北」的募款晚會,一方面正式向外界宣佈原舞者明年遷移花蓮池南的計畫,另一方面也向長久以來始終支持原舞者的台北朋友們致謝。台北讓原舞者成長、壯大並走向國際,如今我們決定回家,並不是要切斷和台北千絲萬縷的關係;相反地,我們正努力嘗試將都會和部落的臍帶拉緊,創造原住民樂舞傳承與發展的另一種可能性。在這同時,我們和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合作規劃「移動的部落---都市叢林裡的原舞者」特展,展出十五年來原舞者留下的海報、DM、節目手冊、劇照、田野筆記、舞衣、樂器、道具、獎盃、紀念旗(品)、錄音帶、CD、DVD、書籍、剪報資料和相關的紀錄片等等。
這些原舞者在台北時期所創造的資產,正是部落與都會、過去與現在,對話、互動的結果。那一天的告別晚會上,來了許多位池南的耆老鄉親,頭目說他代表部落來台北迎接「原舞者」回家,多麼溫厚的歡迎儀式啊……。
(作者為財團法人原舞者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