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象逵
根據衛生署通報，去年一整年自殺未遂個案高達一萬一千多人，再度自殺機率約為三成，……根據研究，憂鬱症是自殺最大危險因子，……保守估計全台至少有一百萬人曾經、未來或正為憂鬱症所苦……」（《中國時報》2005，5月10日）。「一項針對大學新鮮人的調查發現，每四個人就有一人曾有自殺念頭。……這項研究共收集了2919名某大學一年級新生的背景資料，發現26%大一生曾有過自殺的念頭」（《民生報》2006，10月6日，版A10）。
生活在這樣氛圍中的姐妹兄弟，怎樣能不被窒息而常能舉心向上？反過來說，如果信天主、信基督的教會一分子也感到迷惘、憂鬱，甚至有自殺的念頭，那麼就該問：我們的信、望、愛三德有什麼該「充電」的？更深一層地探討：基督賦予我們的使命：「遵守我所吩咐你們的『一切』」（瑪廿八20），我們做到了嗎？在宣講中，很多次是講孔孟為人之道，最多加上幾句：「這也是天主、基督的教訓」。極少極少講永生，更少講新天新地。然而人心必然追求超越。在教會中找不到寧靜、止息的教友，不少人去打坐，找超脫、「坐忘」；然而人心「空」了、「靜」了（這不是壞事），就這樣永永遠遠地「空」、「靜」嗎？──看來宣講（用語言、用文字）「全部」福音是今天最最需要的。
極美、極美的人類進化的終結點
人類、人類中的個體：你、我……要走到那裡去？為不相信永生的人，這問題真是無聊。既然沒有永生，一切一切當然要歸於虛無啦！孔孟之道看來非常美好，然而「知止而後能定、靜、安、慮、得」（《大學》）中的那個「止」，為不信永生的人而言，最後最後都毫無意義，那麼隨之而來的一切也都是說空話。基督信仰則不然，不僅講天主造人，也講人的最終最終是如何活著。不僅用抽象的話描述人的終結狀況，而且用具體、圖畫般的文字讓我們看天主計畫中的那個「止」是什麼樣的：水蒼玉的牆、純金好似透明的玻璃的街道、「千千萬萬」（默五11）的天使，而天使是那麼美麗純潔，竟然使宗徒若望跪倒在地朝拜，想那天使就是天主（參默十九10；廿二8）。
在世間人不能注視天主的臉，因為那是無限光耀的，「人看到，受不了，必然要死」（參出卅三20），可是在永生中，喜樂中的喜樂就是「瞻望天主的容貌」（默廿二4）。……舊的事物無法說出人類進化終結點的美麗，那將是「新天新地」（默廿一1），是「新耶路撒冷，如同打扮好了的新娘」（默廿一2）。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們必要為王，至於無窮之世（和合本譯：『直到永永遠遠』）」（默廿二5）。─詳見下
〈依撒意亞先知書〉六十五章17節也講了新天新地：「看！我要創造新天新地。」可是在其中生活的人仍要死：「那裡再沒有不滿壽數的老人；百歲死去的算是青年，凡活不到百歲的人算是被詛咒的。」〈伯多祿後書〉三章12節講「主的日子來到，天要被火焚毀，所有的原質因烈火而溶化；我們卻按照他的應許，等候正義常住在其中的新天新地。」
信天主的大概都馬馬虎虎地知道人死後並不歸於零，仍然活著。不過怎樣活著就不清楚了。「新天新地」的教義告訴我們，人死後並不變成「純靈魂」，還有居住的天地。得救的人類仍有群體生活，這是天主的國。「願的國來臨！」每天全世界無數的基督信徒這樣祈求著。他們明瞭所祈求的是甚麼嗎？
極美的天地中建立極美的國度
得救的人類要形成一個極美的國度：「基督必須為王，……天主使萬物都屈伏在他的腳下」（格前十五25，27）。說這個國度極美，基督在世時，一次在高山上「變了容貌，面貌發光有如太陽」（太美了！），竟使伯多祿說：「我們這裡真好！（別下山啦！）」（瑪十七4）
「天主要拭去他們眼上的一切淚痕；以後再也沒有死亡，再也沒有悲傷，沒有哀號，沒有苦楚，因為先前的都已過去了」（默廿一4）。「再也不需要太陽和月亮光照，因為有天主的光榮照耀。……世上的君王也要把自己的光榮帶到新耶路撒冷內」（默廿一23，24）。借用《雅歌》的話：「嚴冬已過，時雨止息，且已過去；田間的花卉已露，歌唱的時期已近。在我們的地方已聽到斑鳩聲，無花果樹已發出初果，葡萄樹已開花放香……」（二章11～13）。我們若記住《雅歌》的中心思想是天主對其子民的寵愛。……「全世界的價值也比不上雅歌的貴重」（奧力振語）。嚐過人間情愛的甘飴的，完全想不到這樣的甘飴在天主的啟示中竟然用來作比喻的基點；換言之，永生中的甘飴就像人間情愛的甘飴，只是無限倍地增強。─人間的情愛「力量大於死」，無限倍的情愛怎能不使「新天新地」極美、極快樂呢！
怕想死亡，也就使人不敢多想永生
不論是私下勸勉教友，或是公開的主日宣講，「永生」可以確定不是個熱門話題，原因是進入永生的那個通道太可怕了：病、老、死。筆者的牧靈經驗告訴我：有的教友很熱心，主日彌撒從不缺席，幫助教會的社會工作、福傳工作很慷慨……但是年歲大了，雖然還算健康……。我覺得該幫助他（她）增加信、望、愛。當然這些恩寵是天主賞賜的，然而人該有足夠的心境來接受。百分之百的經驗是：我一開口講永遠、永生，聽者就立刻轉話題：問一個孔孟為人之道那類的題目；在他們的心目中，信基督就是作好人，「把信仰倫理化」。我真真實實地在想：大概很多很多的教友領的洗是「若翰的洗」（宗十九3），可能「連有聖神，我們都沒有聽過」（宗十九2）。
另一方面，講永生，那就不能不想到死亡。那太可怕了！此外，人的壽命增長許多，老人病如失智症也就增加許多。為老人自身、為其家人真是很重很重的十字架。例如：單單的灌食，經鼻管、經胃管……幾天還可忍受，幾個月，兩三年如此，看來已是「特殊的維生方法」。坐在輪椅上，不能說話，聽任外勞（本地人因為太辛苦，不願做這類工作）推來推去。常看到四五個外勞，把四五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推到一個地方，外勞聊起天來，老人垂下頭來等著、等著、等著什麼？──看到這樣的情況真使人傷心；當此時（接近人生終點）這些老人最該聽到永生的喜訊時，但他們或是失智很深，或是視覺、聽覺差不多完全沒有作用……就是這樣要進入另一個世界嗎？如果是信基督的，他（她）一生中聽過、讀過多少有關永生的教義呢？他聽過講天堂的中心、最中心的喜樂：「福見Beatific Vision、榮福直觀」嗎？
想永生的喜樂有助接受死亡之考驗
基督面對死亡將要來臨時，「極度恐慌，……汗如同血珠滴在地上」（路廿二44）。「心靈憂悶得要死，……俯首至地祈求免喝這苦爵」（參瑪廿六38～39）。他怎樣克服了這恐懼呢？「他為那擺在他面前的歡樂，……忍受了十字架」（希十二2）。「歡樂」！這只能來自基督對雅威的愛：「愛情猛如死亡」（歌八6）。基督在十字架上忍受痛苦，祂的渴求是雅威的愛：「請將我有如印璽，放在你的心上！」（仝）這個愛不是慈愛、不是朋友之愛，因為詩歌全是以戀人的「美麗」為權衡的焦點，為起承轉合的唯一連貫：「你是全美的，毫無瑕疵。……你奪去了我的心。……轉過你的眼去，不要看我，因為你的眼使我迷亂。……（《雅歌》第一句就是）願君以熱吻與我接吻！因為你的愛撫甜於美酒。」（參歌四）
坦白地說，筆者年輕時，不太敢以《雅歌》為祈禱經文，總覺得太熱情了；更不敢以《雅歌》為宣講、寫作的題材。讀神學時，從未在課堂上聽教授講，甚至提也不提《雅歌》。使筆者改變上述思維心態的Key是筆者對「永遠」的懂悟品嚐。簡單的一句話：唯一能使我相信「永遠」是實存的，「永生」是真真實實、能絕對使人幸福、滿足的，也能使人在迷惘、憂鬱、自殺的氛圍中，衝破這些毒氣網而能有力量，快樂地繼續走人生旅途的是：「永生中，喜樂中的喜樂是雅威無限的美。『她』愛我、我愛『她』」。我想不出：永遠、億萬萬萬……年，之後還有億萬萬萬年，之後還有……，這麼長的時間（或說時間停止了），有什麼能使人常常滿足、喜樂的。除了雅威之外，最美最美的也是有限的啊！總會到了限度，不能再使人興奮、沉醉啦！「虔敬是本於永生的希望」（鐸一2）。越想這句話，越有意味！
聖女大德蘭說過這樣的豪語：「自從天主使我得見了祂無可言傳的美麗的那天開始，……所有我看見的一切世物，都覺得味同嚼蠟了。……如果有人問我：我願意留在現世、受盡世界上的一切折磨直到世界末日，然後進入天國為享受（因受那些苦而獲得的）『多以毫釐』的光榮；或者願意不受折磨而直接進入天國享受『差以毫釐』的光榮呢？毫不遲疑地，我聲明我極其願意接受世上一切工作磨難來買得這『多以毫末』的光榮而能更深入天主的偉大的這一步。」
由「意義治療法」引伸出來的「宣道指向」
「意義治療（logotherapy）」的精華是V. E. Frankl闡揚的心理學的金科玉律：「人只要參透為何而活，即能承受任何煎熬」。這些道理很精采地寫在《活出意義來》這本書中。「心境（包括有無勇氣與希望）的良窳，與身體的免疫能力息息相關。……懂得為何而活的人，幾乎『任何』痛苦都可忍受。……看不出個人生命有何意義、有何目標，因而覺得活下去沒什麼意思的人，最是悲慘了」（仝，頁86、87）。這本書的漢譯初版名為《從集中營說到存在主義》（1983）。納粹集中營殘酷到了極點，只有心中有生活目的的人會生存下去，可能最終得到自由。
回到本文子題：怎樣在迷惘、憂鬱、自殺的氛圍中，仍然快樂地、有勁兒地生活、工作？答：看我們的最終無限美景─當然更要向雅威求力量、求愛─這應是宣道、講要理、靈修輔導……最主要的指向：即講永生、講新天新地。附帶一句話：有人對我說：您講、寫……常提、多提天主的美、甚至雅威的女性美。別的福音傳播者不是這樣。我回答：請看《見證》2006，11月號，第13頁：「天主教靈修的成全（perfection）是純愛天主，因天主的美而愛祂」。應該輔導熱心教友走向成全。相信《見證》的讀友都是熱心的。
（待續）
附註：
奧力振（Origen，約185～254）是東方教父。本文引的話見《思高聖經》（1968）頁1053。
《德來自傳》（漢譯）台中，光啟，1956。頁296。
《活出意義來》（漢譯）台北，光啟，1992，六版。頁29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