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今年的氣候實在很詭異,都已是將臨期了,氣象局還有颱風的消息。算一算,今年好像已經排了20幾號的颱風了,雖然沒有哪個真的侵襲了台灣,但這樣的天候似乎真透露出某種的不尋常。
921大地震那會兒一天到晚都覺得天搖地動。幾個朋友在一起聊天,忽然就會有個平常不算神經質的朋友臉色微微一變,問道:「是不是有地震?」
天候、大地這類的事,在近數百年間已被人類降服的乖巧極了,偏偏在廿世紀的末期開始造反。
921之前,大地一向支撐著人「本體性的安全感」,但它一翻臉,就令人經常覺得會有一腳踩空的可能。全球氣候的異常同樣也觸動了人類深層的不確定感。美國有些福音派因而一改「非政治」的特性,而開始高聲要求政府正視全球暖化的現象。
不知道是大自然的變動,觸發了人類社會的不安?還是人類社會的不安,讓人更敏感於大自然的變動?
上世紀的六○年代,世俗化神學的說法盛行。許多學者認為,世俗化最重要的原因是「社會多元化」:信上帝的、信阿拉的、信佛的、信三清祖師的……,一起工作、一起生活。
從前大家彼此不照面,關起門來都說自己的上帝最為崇高,自己的信仰最是殊勝;現在大夥兒生活在一起,為了維繫起碼的次序,大家都退了一小步。但就這一小步,卻使得神聖的天空產生了質的變化:殊勝的屈就成了優越的,而絕對的腰斬成了相對的。
《創世紀》開宗明義就說:「在起初天主創造了天地。大地還是混沌空虛……天主說:『有光!』就有了光…」。是這位絕對的天主,在混沌空虛中安排了宇宙井然的次序並且賦予人生命的意義。
但就是這一位雅威上主,原從舊約眾民族的諸神中脫穎而出,到了「文明」的現代世界中,卻被矮化成了相對的眾神之一。
社會生活中每個人都退了一小步,神聖的天空因而起了變化,跟著整個世界就都天旋地轉了!
從前我們遠眺聖山,巍峨天際;而今群峰相連,千山多嬌。從前忘掉背後,向著標竿直跑;而今忙著比較標竿長短粗細,誰還往著甚麼方向跑?
宗教學者都跟我們說,神聖世界的多元化使得信仰消失了絕對意義。但,豈只是宗教信仰喪失了絕對性,有學者提醒我們:這根本就是一個一切在相對化一切的世界。
宗教之間、文化之間、國與國間、宗教與政治之間……,甚至於每個個體多個身分之間:為人子女、為人妻、為人夫、為基督信徒、為工作身分等,都在相互相對化。
大地與天候、神聖的帷幕與世俗的世界、工作的場域與私生活的空間……一個個都成為漂浮的島嶼。地震豈只在921!而全球的天候豈只是暖化一項?
從地球為宇宙的中心而人是地球的中心,變化到今天一切都在大氣與大海中浮沉。人類這數百年來的「進步」,也真說得上是恐怖了!
基督信徒面對這種處境,將會如何?
當你按照福音的勸喻,離開街道中心進入內室而掩上門扉之後,你是寧靜悠遠、對越唯一天父而消融於主?還是聽得暄囂滿耳的諸神絮絮聒聒而至束手無策、惶惶不安?或者你渾然坐忘而讓諸神自為諸神—基督只是其中一位,而你則翩然物外?或者你斷然喝令眾神沉寂,而你飄然遠去,享受人自為人的一切自由?亦或者你揮劍斬去眾神,獨尊天主聖三,宛若千百年的歷史不曾滄桑?……
然而,不管你所選何途,也只不過是諸多相對的可能途徑之一。更糟糕的是,即便你已下定決心不再東張西望,但你的決心、你的意識卻尚還漂浮在不斷移動的、相對的社會世界與自然世界之上,因為這個世界沒有必然不動之處,讓你的心和意識可以安然著根。
你究竟無法逃離被相對化的必然,你仍然會左顧右盼、說長道短、衡量粗細。即使你的心渴求止息,但你所居處的大地始終會在大氣當中漂浮不定!對現代人來說,不斷地「相對化」將是我們唯一無法脫逃的如來佛掌心。
這是否就是我們以及往後世代的精神的下層結構?
若然,信仰將會成為甚麼?摸著石子過河?一個不斷起程而不知終點何處的朝聖之旅?只有在天主特別眷顧之時,方可以偶然在荒山野地中的小亭中歇腳片刻。
天主會顯現為甚麼?一位永遠在相對與絕對中擺動的無形無像?一位讓我們不斷地在肯定與否定、朝拜與放棄中掙扎而終究無法描述的神?
兩千年前,基督在將臨期後進入了大地:絕對的天主取了人身而成為具足相對性的人。此後的卅三年,天主與人一般,在相對的天地間經驗大地的浮沉。
人類歷史的演進逼使我們進入了不斷相對化的領域中;而祂則在兩千年前自願縱身於時空的相對旋渦之流中。若說不斷地「相對化」是我們唯一無法逃脫的如來佛掌心,祂卻在兩千年前已然在那兒等待我們,準備陪伴我們一生,並且入於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