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偶然看到了台灣聖公會的年曆,和天主教的禮儀年曆相近。降臨節期(將臨期)和大齋節期(四旬期)是紫色的,聖誕節期和復活節期是白色的,天主教綠色部分的常年期在聖公會的年曆中則分成兩部分:主顯節後至大齋期間的顯現節期,以及五旬節後至降臨節期的聖靈降臨節期。節期之間許多主的節日或紀念聖母、宗徒和其他福音中的聖人、聖女的節日,如洗者若翰、聖德蓮,也都相同或相近。
這兩個教會顯然對「時間」有類似的「神學觀」。
曆書絕對是件大事。君不見中國古代訂定和頒佈曆法向來是獨屬於皇權的,因此,曆書也稱為「皇曆」。到了民國,「皇曆」轉成了「國曆」,頒佈曆法是「國家」的權力呢!民國除了訂定1912年為民國元年外,並以西曆為國曆,將皇曆留在農業的、本土的社會,而向工業的、西方的社會開放;後來的人民共和國則廢了民國,但仍採西曆,並且將許多切割時間的重要標的,如國慶日移至十月一日,重新標訂過。
不管如何,定義時間、切割時間的,已經從「神學的」、「信仰的」,轉化成「世俗的」、「民族國家」的觀點了。
在西方,這種情形大約始自法國大革命吧!法國大革命是天主教相當慘痛的回憶。教會年曆被取消,理性女神替代了聖母,新的、世俗的曆法取代了神聖的禮儀年曆。這個革命雖然相當短命,但「時間」在西歐社會自此漸漸不再舉心向上,整個社會的脈動開始按照世俗的脈動而跳動。
我每天上班的路線幾乎都相同。每年的某個時期,經過萬華的時候都會碰到當地的廟會。繞境的大批神轎在下班的車陣當中顯得無比的尷尬。對急著趕回家的「下班族」來說,這很近似「不知節制的『私人信仰』打亂『公共道路』的『沒有道德』的表現」;但對那些神轎來說,則是東方的唐吉訶德正在與風車奮戰吧!
這是台灣民間主體信仰的時間觀在現代都市中的困境;聖公會和天主教的禮儀年曆又如何?
不遠的從前,這個年曆的三百五十分之一仍以「行憲紀念日」的形式在暗地裏被尊重,而今,連這一天都沒了。幸好,西方霸道的、強勢的政經勢力,連帶著使得這個年曆的「主日」還可以為我們維持住是「主日」的形式,甚且,連猶太人的安息日,即星期六,也一併被尊重了。
對於西方帝國主義強加的這一批「主日」和「安息日」,我在最「愛國」的人士當中,倒還沒聽過有對此抗議過的!除了有位神父說,教會本地化應該要效法民間初一、十五才拜拜之外。
我有一大陣子曾經從善如流,很少上教堂。本地化進行地比主教團所推行的更為徹底哩!
持守教會年曆真只能像上班日的廟會嗎?這真是現代的唐吉訶德的作為嗎?
大家都知道,我們有許多教友已經拒絕當唐吉訶德了,他們只把星期日當作假日,而不把它們當作是主日或安息日。
這有可批評的嗎?作為教友,這當然值得批評。但是,他們其實是一批更為「理性」的人。他們的理性表現在,他們全然拒絕兩種衝突的時間觀同時作用在自己身上。在這一點上,他們的理性,就形式而言,其實和選擇了只生活在神聖的時間觀中的隱修士一般。
可嘆的是,這樣的選擇只適合「上智」與「下愚」,而我們這些不太聰明,但離白癡又有些距離的人,只好生活在這兩種時間觀的交雜當中,如此,「主日」是打折的「主日」,「星期日」也是個打折的「星期日」。既要「Holy Day」,又要「Holiday」,不就成了這樣的局面?
談靈修的人喜歡說,許多在「觀念」上的矛盾和衝突,在「信仰經驗」中會被消解掉。例如,基督既具有全部的天主性,同時又具備全然的人性。這可是教會「欽定」的信條,我們教友俯首稱是,並儘量從信仰經驗中去體驗「人而天主」的真、善、美的偉大和諧!
但話說回來,誰說矛盾和衝突一定得消解掉?
我們的祖師爺在消解衝突上顯然很差。按照《希伯來人書》上說,「當祂還在血肉之身時,以大聲哀號和眼淚,向那能救祂脫離死亡的天主,獻上了祈禱和懇求」(五7)。在東方的靈修大師眼中看來,一個教主在那裏大聲哀號、掉淚,該是個「醜聞」,證明祂的「修為」很淺,而且「境界」很低。但這就是我們號稱為主的基督!
基督人而天主,教友世俗而神聖。我們難道想要逃脫這樣的命定!我們既生活在世俗的「公元」當中,也活在神聖的「教會年曆」之內。世俗使得教友生活艱難不易,但教友生活也該儘量使世俗少些霸道,少些理所當然。
未來世界的希望會在一個追求化解衝突的信仰之上?放眼當今世界,愈是強調和諧的社會,愈是一個踐踏人權的社會。勉乎哉,唐吉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