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組策劃
前言
前道明會總會長賴茂德(Timothy Radcliffe)神父,是位靈修與智慧兼具的知名演說家。台灣男女修會聯合會早在一年半前即已力邀來台演講。賴神父此次來台,已分別在台北、高雄各舉辦兩場演講。在台北這場,從他幽默風趣、言簡意賅的講演中,幫助我們了解基督信徒所擁有的寶藏,以及可努力的方向。
賴神父演講的主要對象是修會會士,因此本刊特別與男女修會會長聯合會情商,徵得他們同意,將台北這場演講的內容在《見證》月刊上刊載,讓更多的人受惠。在此,我們衷心感謝他們的慷慨,並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這次演講的內容相當豐富,將分三期刊載,以饗諸位,敬請期待。
賴茂德神父簡介
賴茂德神父是英國人,現年61歲。大約二十歲時加入道明會,曾在牛津及巴黎讀書。之後於牛津教學十餘載,並擔任英國會省的省會長。1992年當選道明會總會長,在任九年至2001年。其間曾走訪世界各地視察修會,對全世界的修會情形都有廣泛深入地瞭解。
卸任後,因為各地邀約不斷,決定專務宣講,於是巡迴世界講道。2001年出版《我稱你們為朋友》,收錄了他在總會長任內法國記者對他的訪問及在其他場合的演講。此書榮獲2001年法國宗教書籍首獎,並已譯成中文,由聞道出版社及多明我出版社聯合發行。另外還有兩本著作也已在台發行,分別是《高唱新歌》及《架上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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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祭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
很高興回到台灣,這是我第五次來訪了。1985年第一次來時,我買了二幅很美的國畫,一幅掛在我的房間,畫中有山有湖,湖邊還有一間小茅屋,一片寧靜祥和。有人告訴我:要以身在此屋中的心情來賞畫,所以我在英國牛津每晚就寢時,就想像自己回到這個小屋休息。另一幅卷軸放在我的辦公室,畫中月光正穿過白雪皚皚的枝頭射下。所以不論工作或休息,我都生活在這些來自台灣的景象裡。
從小中國對我就別具意義。我外公的弟弟在1920年到中國,從北京步行到拉薩,在蒙古的大漠裡走了5000英里。抵達拉薩後,他發了一封電報給我外公說:「英國人終於登上了西藏!」。因此我從小就很嚮往中國,每次的台灣或中國之行,都會令我相當興奮。
在此次研習中,我要和各位分享三個關於在感恩祭內生活的主題,以表達感恩祭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第一個演講要談如何聆聽聖經中的天主聖言,傳揚信仰;然後談如何活出感恩祭的中心:餅酒的祭獻,我相信那是我們生活裡希望的標記;最後要談如何在感恩祭的光照下,活出我們的熱情與渴望。
如何聆聽聖經中的天主聖言,傳揚信仰
首先就從感恩祭的第一部分:聖道禮儀談起。我們如何聆聽聖經,並傳報我們的信仰。三天前,在搭機來台前,我有一場證道。坐在前排的一位牙買加婦女從我一開始講道,就開始打哈欠,而且在整場演講中,哈欠不斷,讓我非常氣餒。結束演講搭車去機場前,有機會和她聊聊,她說:「神父,很抱歉我哈欠連連,因為我聽過的證道幾乎每一場都無聊透頂!」她說的恐怕是實話。我想世界上最殘酷的懲罰就是聽神父無聊的道理,在座的修女們一定有不少痛苦的經驗!
不過這問題由來已久,從一開始聖保祿就曾因道理太長,讓厄烏提曷聽到睡著,不慎摔死。至少我可以感到安慰,沒有人因我的道理丟了性命,起碼目前還沒有!亞爾勒主教(St Caesarius of Arles)宣講時,教堂的門要上鎖,免得有人因為覺得無聊而偷溜。今天主辦單位沒有鎖門,實在是信德很大的表現!英國聖公會的宣道士John Donne說:清教徒的道理很長,因為他們堅持講到會眾從昏睡中醒來才停止。《韋氏辭典》中對「宣講」的定義是:給予道德宗教方面的勸說,尤其是以疲勞轟炸的方式。
所以神父的道理很無趣是整個基督宗教長久以來的問題,不必大驚小怪。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重大的危機,宣道者不知如何來宣講、分享我們的信仰。其實我認為不只是宣道者,我們每個人都該找到方法和別人分享信仰。十三世紀曾有一次重大危機,那些熟讀拉丁文的飽學之士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傳報福音,結果道明會應運而生,答覆了這個宣講的需求。十六世紀由於個人主義萌芽,又出現一次危機,結果創立了耶穌會。十八世紀時還有一次,結果贖主會(Redemptorist)誕生了。今天我們又碰到一個大危機:該用什麼振奮人心、有權柄的話來談論福音呢?
我就從對我一生影響最大的恩師Conelius Ernst談起吧!他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他父親是荷蘭的聖公會教友,母親是斯里蘭卡的佛教徒,他在斯里蘭卡長大,18歲入了共產黨,後來因為思想怪異,被開除黨籍。他遂到劍橋攻讀哲學,也成了詩人,最後加入道明會。他因為信了天主教,必須放棄無神論,但他發現唯有天主教之浩瀚,足以涵蓋他父親的英國國教、母親的佛教,他年輕時的共產主義,及他在劍橋愛上的哲學,在教會中,他找到了歸宿。
Conelius Ernst是一位融合了東西方的傑出神學家,但不幸52歲就死於肺炎。雖然他的思想非常難懂,但他整個神學的中心就在於:與天主相遇就是目睹恩寵的發生。當你看一朵花時,有趣的不是花的本身,而是花開的那一刻,事情發生的那一刻。在一本論恩寵的小書裡,他主張天主的恩寵就像在生活裡看到新的事物發生。他稱恩寵為「新生的時刻」。他寫道:
「每一個新生的時刻都是一個奧秘。它有著千萬種風貌:黎明的曙光、發現的狂喜、春天的活力、新生的喜悅、智慧的啟蒙、意識的覺醒、超越的經驗、新娘的首肯,都是它。基督宗教也是禮物、寬恕、和解、革命、信仰、希望和愛德……它是改變萬物的力量,『請看!我把萬物都更新了。』(默廿一5)」
因此和別人分享對天主的信仰,主要目的不是傳達天主的一些事實,而是要幫助人與天主相遇,經驗到天主恩寵、慈悲的發生。每次讀聖經時,應該像是聽到恩寵在我們的生活中發生。所以我們宣講聖經,是為和人分享我們的驚喜。
美國一位年輕作家Leif Enger寫過一本小說:《平安如江河(Peace like a River)》,裡面有位小孩問了一個關於宣道士的問題:「他宣講時,會發生什麼事嗎?」宣講,不是在展現我們的機智或學養。我年輕時以為宣講的重點就是一展所學。剛開始在牛津的本堂練習宣講時,一位有名的哲學家每次都坐在前排,我們這些年輕會士總是想說些有學問的話,讓他對我們刮目相看,所以我們的道理愈講愈複雜。大約五年後,有一天我問他說:「Michael,你覺得我們的道理講的如何?」他說:「你們的道理我完全聽不懂。」
又有一次我引用了幾句希臘文來解釋一個字,可是我的希臘文發音卻被前排一位喝醉酒的流浪漢糾正,真是奇恥大辱!只有在牛津,才會有流浪漢的希臘文比我好,我謹記教訓,再沒犯同樣的錯誤!所以宣講的重點不在於談論天主的事實,而是要分享這些讀經中,天主恩寵顯現的一些痕跡。早期的道明會士會祈求宣講的恩寵,這不只是求有話可說,而是祈求當我們宣講時,人們會遇到天主。
因此,我想談談梅瑟在曠野遇到燃燒中荊棘的事,幫助我們思考這事如何發生,好能了解我們該如何聆聽聖言,才能宣講。
靜默與困惑
那時梅瑟為他的岳父,米德楊的司祭耶特洛放羊;一次他趕羊往曠野裏去,到了天主的山曷勒布。上主的使者從荊棘叢的火焰中顯現給他;他遠遠看見那荊棘為火焚燒,而荊棘卻沒有燒毀。梅瑟心裏說:「我要到那邊看看這個奇異的現象,為什麼荊棘燒不毀﹖」(出三1)
兩年前,我有生第一次去西乃山附近的聖佳琳隱修院參觀。那裡最美好的就是沙漠的寧靜,完全聽不到聲音,那種寧靜是我們宣講的源頭。在任何宣講之前,我們必須先學會靜默。美國的宣道士泰勒女士(Barbra Brown Taylor)寫道:
「在每一部福音中,聖言都是從寂靜中出現:在若望福音,是創造之初的寧靜;在路加福音,是年老可憐匝加利亞的瘖啞,他因為懷疑麗莎將懷孕生子,所以被天使加俾額爾罰變啞巴;在瑪竇福音,有瑪利亞告訴若瑟懷孕的消息時,他們之間的無言相對;至於瑪爾谷福音,則是曠野中呼號者的聲音─這道長久以來已被遺忘的先知聲音,劃破了曠野及時代的寂靜。」
因此想要與天主相遇,第一件事是要學習靜默;準備宣講時,第一件事是找時間在聖經前靜下來,不要煩惱該說什麼,只要到曠野裡等待、靜聽,就如聖詠所說:「你們要停手!應承認我是天主。」我知道大家一定會抗議:怎麼可能有時間靜下來呢?我們每天都做很多信仰分享,但卻很少有時間準備。
二週前,我在比利時遇到一位神父,他說他根本沒時間準備道理,只能站上台就講了。但我認為宣講是我們一輩子最重要的工作,因此一定要優先挪出時間來靜默。如果沒有時間靜默,情願不要宣講,否則我們的道理只會讓人覺得乏味。著名的道明會士孔嘉(Yves Congar)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個團體一百年來都沒有舉行聖事,另一個團體一百年都沒有宣講,經過一百年後,能夠發展比較好的是那個沒有聖事生活的團體。所以最重要的是分享我們的信仰。
因此我們一定要找時間靜下來,否則就根本不要宣講。有一次一位樞機主教到牛津的會院來,到了聖道禮儀時,他對一位弟兄說:「你來代替我證道吧!你既然是道明會士,一定隨時都準備好宣講了。」那位弟兄說:「正因為我是道明會士,所以除非我做好準備,否則絕不講話。」所以我們一定要有時間靜默。
我以前常去一位弟兄家。他父親Michael Finn是英國知名的抽象畫家,他的很多畫都只有三條彩色橫條紋。每次去他們家,他都要我欣賞他的新作。我很怕他問我對這些畫的感想,因為我覺得只要給我一隻畫筆,十分鐘就能搞定一幅這種畫。但是當我與這些畫朝夕相處,在晨曦中、在夕陽下看它們,從眼角望過去時,我慢慢開始明瞭它們的美麗、精湛。我得讓那些畫教我如何欣賞它們,我得在它們面前安靜、沉思,學習它們的新語言。學習一種新語言也是一樣,我第一次聽到西班牙文時,一句也不懂。要學西班牙文,也要花很多時間。學習聆聽天主聖言也是學習一種新語言,祂會教你如何聽,可是你需要安靜、耐心及內心的平和去聽。
梅瑟後來看見一件怪事:荊棘為火焚燒,卻沒有燒毀,真奇怪!我們去看看吧!我們讀經時,不只是在找資料、事實,而該專注在有什麼奇怪的?有什麼是我不懂的?就像梅瑟看到燃燒的荊棘,他不懂,就跑過去看。所以當你翻開聖經時,首先要看哪裡不懂?哪些章節是你覺得沒道理的?準備宣講的第二階段就是讓自己困惑,不懂經文說的是什麼。除非經過這種看不懂的經驗,否則我們無話可宣講。
我舉一個例子:厄里亞上到曷勒布山時,暴風大作,裂山碎石,但是,上主卻不在風暴中;風以後有地震,但是上主亦不在地震中;地震以後有烈火,但是上主仍不在火中;接下來的話按字面說應該是有「細弱寂靜的聲音」,多麼詭異的說法啊!這是什麼意思?不幸的是:大多數的譯本還不等我們被這個困惑激發靈感,就已先行解決問題。《好消息聖經》把它譯成「輕微細弱的低語」,因為他們保證過寫出的翻譯必然「清楚、簡明、不會模稜兩可」。但聖經之美就在於不清楚、不簡明、有點模稜兩可。聖經的話令人困惑,卻又有魅力,有點難以捉摸,讓人搞不懂,就像燃燒的荊棘一樣。
福音中提到:「凡勞苦和負重擔的,你們都到我跟前來,我要使你們安息。你們背起我的軛,跟我學吧! 因為我是良善心謙的:這樣你們必要找到你們靈魂的安息,因為我的軛是柔和的,我的擔子是輕鬆的。」這段經文也很奇怪,我們到耶穌跟前安息,祂為什麼又要給我們軛呢?這真是沒道理。所以我們必須先對經句產生困惑,必須不知道耶穌在講些什麼,否則你的心靈不會聽到天主的話。
於是我試著從註解開始去了解,逐字逐句地讀。但我必須承認大多數的注解都很無聊,不是說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就是談些毫不相關的事。但它們的作用是讓讀者放慢速度,強迫你逐字逐字地讀,然後問自己:為何這個字出現在這裡。Peter Brown說:聖奧斯定看聖經時,總是不停地問:為什麼?奧斯定就是用這種方法讀經,所以他的每一篇證道都充滿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註解讓我們打破慣性,跳開平時熟悉的方式。就像你把一個好朋友的照片顛倒過來看,你才會發覺很多平常沒注意到的細節。
所以在準備道理時,你必須讓自己不懂,不確定福音在說什麼,之後你很可能會陷入絕望,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那時候只能懇求天主恩賜一個字。主啊!求給我一絲靈感吧!
聖道明創立道明會時,要我們做行乞者,絕非偶然。他要我們不但乞討日用糧,也要求口中的話。我們必須先承認自己不懂,才會呼求天主,乞求祂的光照。這就是為什麼這種需要信德的宣講這麼可怕,因為你永遠要擔心天主沒給要講的話。有時候天主會給,有時候天主沒給。往往在我宣道生涯最重要的證道之中,天主並沒給什麼話讓我講。
一年前,我要在英國首相的銀婚紀念上證道,所有至親好友都會來參加,冠蓋雲集。我為此熱切祈禱,也用心準備,鑽研經句,但是到最後我認為自己還是講得不好。不過那也不是壞事,因為身為一個宣道士,你永遠要依靠天主的光照。有時祂會給你很棒的靈感,有時候祂沒給。但你永遠是個乞丐,永遠要靠天主給你話說。有時天主顯然沒給很多話,不過這樣也好,我們才不會忘記:話語是一份禮物,不是我們有權要求的,有時候更是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來到。
我第一次的宣講是在上午九點半的主日彌撒證道。前一晚已經到了半夜,我還是想不出要說什麼,深陷在絕望、驚慌中,很想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從此隱姓埋名。這時有人告訴我:門口有位學生找我。我說我很忙,還得準備道理。來人說:「可是她長得不錯喔!」「好吧!那我還是去和她見個面好了。」結果可想而知,她給了我需要的話。天主可能用你想不到的方式,透過你的兄弟姊妹或一位客人,把話傳給你。
我認為現在我們面對宣講還會緊張是一件好事,當你不再緊張時,最好不要再宣講,因為那時你一定覺得自己出師了。
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一個宣道士是Herbert McCabe。我住在他隔壁二十年了,看到他每次要宣講前都會心慌,總是想辦法找別人代打。他是一位偉大的宣道士,但他不是師傅,他只是天主聖言的僕人。梅瑟說:「吾主!我不是個有口才的人,以前不是,你向你的僕人說話以後,也不是;我原是笨口結舌的人。」這樣,人們才不會把我們看成偉大的師傅、博學的專家,而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需要聆聽並努力找到話說。聖多瑪斯說:我們只有一位師傅。這也是聖經中的話。所以我們基本的信念是:只有一位師傅,就是天主。道明會士William Hill曾寫道:「在宣講天主聖言時,天主不會讓我們少掉結結巴巴。」我的經驗裡,最好的宣道者說話都有些結巴,他們不會自視為偉大的師傅,而是會在天主面前謙卑。
準備道理是艱辛的工作,我們得費盡千辛萬苦去了解,去和經文搏鬥,但這些努力都是為了領受一句話。困難的是打開心靈,接受天主要給的恩寵。
對話
上主見他走來觀看,天主便由荊棘叢中叫他說:「梅瑟!梅瑟!」他答說:「我在這裏。」天主說:「不可到這邊來!將你腳上的鞋脫下,因為你所站的地方是聖地。」又說:「我是你父親的天主,亞巴郎的天主,依撒格的天主,雅各伯的天主。」(出三4~6)
梅瑟在聖地時,必須脫下鞋子,赤腳站在天主面前。這裡有一件很美的事:天主叫他的名字:「梅瑟!梅瑟!」而他答說:「我在這裡。」,「Hineni」是一句很美的希伯來話。在整個舊約中,你會發現這是天主做的第一件事:以我們的名字召喚我們。然後我們必須回答:「我在這裡。」天主召叫小撒慕爾,他三次回答說:「我在這裏。」天主召叫依撒意亞先知說:「我該派遣誰去呢?」依撒意亞先知說:「我在這裏,請派遣我。」
相反地,當天主呼喚亞當時,他躲進了樹林,沒有說我在這裡。天主召叫約納時,也沒說我在這裡,反而逃跑了。天主召叫瑪利亞時,她的回答以希臘文來說也是一樣的意思:「看!上主的婢女。」所以我們在準備宣講時,接下來該做的事就是對天主說:「我在這裡。」這不像接電話時說:「我是茂德。」而是承諾自己願意與天主對話。這是很危險的事,和荊棘中的火焰對話很危險,因為你可能被燒到。和天主對話可能會害你被燒到。我到西乃山的聖佳琳隱修院時,一路爬到燃燒荊棘的聖所時,看到旁邊放著一個巨型的紅色滅火器,不禁莞爾。這代表了我們和天主的典型關係,我們總是想把荊棘中的火焰撲滅。
天主對我們說話時,我們必須用自己的聲音回答。我們也需要學習用自己的聲音宣講,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就說什麼樣的話,話中有我們的痛苦、喜樂及所有的經驗。我認為有時候神父的講道之所以變得很無聊,有一個原因是我們一開口講論天主,就不再用自己的聲音,而是用修道人的聲音,非常清高。義大利有一種麵糰叫做「扼殺神父的兇手」,有些神父講起話來真的像被他們的羅馬領勒住了,聲音很奇怪,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所以當我們說「我在這裡」時,重要的是我們用自己的聲音,說出自己的經驗。
當然這樣做時,也有一個危險,就是會把自己變成秀場明星。十三世紀的一位義大利道明會士韋若望(John of Vincenza)就有十足的明星架勢。他去理髮時,人們爭相搶奪剪下來的頭髮保留,好像那是聖人的遺骸。事實上,他對那些從來不願崇拜他的弟兄,還相當惱怒呢!可是只有當我們用自己的聲音說話,把真正的自我表現出來,人們才能在我們的話中認出好消息及恩寵的發生。美國新教聖公會的宣道士Barbara Brown Taylor寫道:「當我說出我人性的經驗時,希望我的聽眾也能認出他們自己的經驗。當我說『我』時,希望他們會說『我也一樣。』」如果他們看到我的懷疑、猶豫、掙扎、驚訝和喜悅,他們也會認出自己的。換句話說,我所說的一切必須都要透過我人性的經驗發出。
據說Taylor女士就曾這樣的抱怨:「但願宣道士不要撒這麼多謊!」為什麼宣道士要說謊呢?我想宣道士並不是謊話連篇,我們可能只是隨便說些無關痛癢的話,說的全是教會的制式語言,完全不顧人們經歷的掙扎和懷疑、勝利及失敗。我不知道在台灣的情形是如何,我只記得上一次我在台灣講道是在一個山地堂區,本來說可以給我三十分鐘,我用英文講了三分鐘後,翻譯成國語就講了十分鐘,後來又翻譯成山地話講了二十分鐘,所以我只好結束講道,也因此我在台灣的宣講經驗非常少。
不過在英國講道時,我知道聽眾中有許多游離教友,他們活在我們所謂的「不正常狀況」中,有離婚後再婚的,同居的,避孕的或同性戀者。他們對教會有很深的不安全感,隨時準備離開教會,只要聽到一句不能認同的話,馬上掉頭就走。所以我們的宣講不但要忠於自己的經驗,也必須忠於他們的經驗。這是一個極大的挑戰,我們必須在所說的話當中展現無比的熱誠、包容與接納。
現代教會在誠實宣講方面出現了極大的危機,不敢誠實的說出我們真正相信的,及人們真正相信的事。我認為需要有極大的謙遜才能只說我們真正相信的,即便是極大的謙遜,我們也是站在聽者的聖地上,當我們走近時,會脫下鞋子嗎?會尊重他們的經歷、他們的痛苦嗎?否則就不該講話。
如果在我的宣講中,真的道出了我的經驗,我有過的掙扎,並尊重聽者的生活,那麼說不定恩寵真的會發生。如果真的發生了,這個火花必然是在我們和聽眾的互動中產生。我認為宣講和說笑話一樣。喜劇演員需要從觀眾的笑聲中,重新發現笑話的幽默之處;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宣講,我們必須從聽眾的臉上,再次看出福音真是好消息,他們能幫我們重新發現福音的美好。我們這些老手可能覺得這段經文已經講過一百遍了,但會眾可以幫我們看出:這確實是新的好消息。
預許的福地
上主說:「我看見我的百姓在埃及所受的痛苦,聽見他們因工頭的壓迫而發出的哀號;我已注意到他們的痛苦。所以我要下去拯救百姓脫離埃及人的手,領他們離開那地方,到一個美麗寬闊的地方,流奶流蜜的地方,就是客納罕人、赫特人、阿摩黎人、培黎齊人、希威人和耶步斯人的地方。(出三7)
所以梅瑟要帶領他們離開狹窄的埃及,進到寬闊的福地。這也是我們每次宣講時必須做的,把人們帶離窄小的思想意識形態,進入寬闊、開放的福地,那就是天主。許多地方的教會都出現嚴重的分裂現象,我所到之處到處可見教會分裂的傷痕。不知台灣是否也如此?宣道士必須讓人們不再困在自己狹窄的思想、言語裡,而能進入開闊、寬敞的天主國度。教會裡的每一個派系都有自己的辭彙,自己的想法、說法,自己的刊物、教區,自己的神學院。而宣道士的角色永遠該是釋放人們,不再被綁在任何一種狹小的神學意識形態中。
沒有一件事比用講道台來推銷自己的意識形態更糟糕,這類事件層出不窮。道明會和耶穌會就曾經為恩寵的本質進行了一百五十年的論戰,那時講道台就被戲稱為「復仇之位」,雙方爭相證明對方的錯誤。最後教宗得出面命令大家閉嘴。我們常常讓講道台淪為推銷自己意識形態的工具,這是一大考驗。我們必須效法梅瑟,把人民帶離狹窄的尼羅河三角洲,進到寬闊的福地。
要做到這點,我們真的需要祈禱,求天主給我們夠寬闊的題材。今天當我要在任何一個團體分享信仰時,最大的困難在於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對哪些事特別在意。我必須設法跨越對立及分裂,我必須有信德、希望、自由,這是後兩場演講要談的部分。
我最近看過一本加拿大作家的小說叫做《賴瑞的派對》。賴瑞和他的太太鬧翻了,但到故事結尾時,他們又和好了。賴瑞對他太太說:我們的問題出在我們沒有足夠的話題。為了治癒教會的傷痕,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找出夠寬廣的話題,打開我們的耳朵去傾聽那些意見與我們分歧的人,他們想什麼?怕什麼?受了什麼苦? 亞里斯多德說當你想要認識一個人,一定要問他怕什麼?當你這樣做時,你就能帶領人們靠近一點那寬闊的天主聖言。
總結以上所說的,在宣講前,我們必須先靜默,讓自己被聖言困惑,找不到話可說,因為不知道那段經文在講什麼,然後你只好求天主賞賜一句話。這話必須出自你自己的經驗,也考量到聽者的經驗,他們做過什麼,受過什麼苦。如果這樣,天主的恩寵可能就會發生。
Q & A
1. Q:在要理講授及讀經時,人們常常問一些非常細節性的問題,要求詳細的解釋、定義或資料,所以我們必須去查聖經辭典或註解,但這樣就變成只是在做研究了。
A:我需要做一些區隔。要理講授有很多種形式及方法。通常在開始教聖經時,需要有一些基本資料。我自己在牛津也教了十四年的新約,花了很多功夫研究一些經文的細節,例如:紅海在哪裡?死海在哪裡?我必須去找以色列的地圖。這些辛苦的工作是必須做的基本功夫。我前面談的比較是與天主聖言相遇的經驗,像梅瑟看到燃燒的荊棘。當然這段經文裡也有一些和事實有關的資料,像是米德揚在哪裡?這些基本知識也很重要。有時我認為與天主聖言相遇的經驗會在這個研究的過程中發生。
2. Q: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與別人的交談也是一種宣講嗎?
A:絕對是,我認為那是最重要的宣講。聖道明創立道明會時,他不是叫會士成天在講道台上宣講,而是把宣講帶出教堂以外,帶到大學、市集。道明會的創立也是起源於他在一個酒館和老闆的辯論。所以道明會一直很自豪我們是在酒館成立的。因此最重要的宣講,是我們每個人都做的宣講,是在早餐桌前,或和朋友把酒言歡時,談工作、談生活,因為這是最重要的福音宣講。
真正的、最精華的宣講應該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不經意的與人交談,這對我們的道明會修女尤其重要,因為她們大多數都不被准許在教堂講道。福音中耶穌的宣講,有時是在會堂,有時是在散步中,但耶穌多半的宣講都是在祂用餐時,在街上遇到人時,或當人們因為各種疾病痛苦來找祂時。這才是最平常也最重要的宣講。所以我認為我們在教堂的宣講不能幫助別人,除非我們講的是出自日常生活的經驗;因此我們有時要避免用過度熱忱的語言宣講,因為那會阻止別人成為宣講者,事實上日常生活的經驗才是最好的宣講。
3. Q:堂區很多教友沒有受過很好的培育,基本要理認識不足,因此雖然我同意你的說法,宣講不是在傳授知識,而是要說天主要我說的,但如果教友缺乏對教理及教會的認識,似乎還是必須在講道時加入一些知識的傳授。
A:這的確是個問題,在英國這種情形也愈來愈嚴重。我父母和我這一代的人基本上對基督宗教都有相當的認識,但年輕的一代就不是這樣了。有一次在倫敦一所大學演講,一位年輕人對我的證道很感興趣,所以在演講結束後來找我。他說:「你提到梅瑟,究竟梅瑟是誰?」我就很禮貌地問他:「你認為梅瑟是誰呢?」他說:「我猜是耶穌驅逐的一個魔鬼。」所以我很了解你碰到的問題。
在西歐,我們有所謂迷失的一代,如果在要理基本知識的傳承上只有一代迷失,那還能補救,但是如果中斷了二個世代,就會有嚴重的危機。西歐現在的情形就是如此。問題是除非他們體會到與天主相遇的興奮,否則他們不會想聽道理。如果我們從基本的要理開始講,他們不會覺得有力量,也聽不懂。除非感受到遇到天主的興奮之情,他們不會來。
4. Q:歐洲的基督宗教氛圍似乎嚴重的式微,這應該不是經濟繁榮的結果吧!美國也很繁榮,但美國的教會卻非常興旺,有些超級本堂在主日附近都找不到停車位。歐洲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兩次世界大戰使人心硬嗎?
A:的確在美國宗教仍然是民眾生活中重要的一環,人們談起天主不會覺得尷尬,但是在英國,談論天主是一件尷尬也不禮貌的事。來台之前,我在美國舊金山,看到教堂都是滿的,充滿活力,就如你所說。在歐洲我想部分的問題源自於宗教之間戰爭的傳統,十七世紀時基督教國家與天主教國家之間的嚴重衝突導致數十萬人死亡。因此人們會把宗教與戰爭聯想在一起,也愈來愈刻意避免公開談論宗教。最極端的例子就是法國要求政教完全分離。
另外還有一個因素,但我不知為何沒有影響到美國。凡是與大地的出產,五榖的耕作、大自然的孕育有愈深關連的文化,對天主的意識愈深。我在非洲住過很長的時間,非洲人幾乎無法了解怎麼有人不相信天主,因為他們很清楚生命就是來自天主的禮物,領受天主給的收成,天主給的牲畜,天主給的子嗣。但是在歐洲,人們的心態受市場機制控制,一切都是可買、可賣的。一旦你把一切都看成可買賣、有標價的,就會失去感恩的心,那時就看不見天主了。
所以我認為在歐洲基督宗教的式微與都市化有關,人們離開鄉村,湧進都市,切斷與大地的聯繫,所以我認為市場的心態會危害人們敬畏天主之情。但是儘管年輕的一代進堂的比例降低,這些進堂的年輕人卻比以前更投入。像我這個年紀的人會進堂,有七成是因為擔心如果不上教堂就會下地獄,但年輕人不會這麼想。所以我認為新一代的教會也許人數比較少,但卻反而更堅固,更有活力。例如在義大利,雖然人們進堂的比例驟降,但卻有各種神恩運動、各種新團體活躍其中,充滿希望。即使西歐也是如此。
5. Q:您提到對那些準備逃離教會的人說話要寬大,但真話常常很傷人,如何又能說真話,又不傷人呢?
A:這是個棘手的問題。我認為只有在友情裡,才找得到適當的話來說。除非能設身處地,否則我們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傳福音。我常想如果我沒做神父,而結了婚,可能也會離婚,因為那些離婚的人沒有比我差,我也沒有比他們好。所以當我們和他們談起這些話題時,心裡要想著我也可能和他作同樣的事,那時天主就會幫我們找到該說的話。所以絕對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說話。
我非常不願意晉鐸,因為我討厭教權主義(或神職主義)那種高人一等的感覺。後來讓我接受的原因是聽告解,因為那時我覺得和其他人都一樣。每次我聽到人告某些罪,就會發覺這些罪我也犯過,如果沒有犯,也是因為天主保佑。所以對我來說,花很多時間聽告解是很重要的,因為我聽到的每一件事都會讓我意識到我也是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只是因為天主恩寵的護佑。那時我們才會找到真話。所以我們說話時,永遠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要站在他們旁邊。只有當我們意識到我們和他們一樣軟弱,也一樣容易陷入他們的困境,才知道如何真正的去分享我們的信仰。
6. Q:您說宣講是神父最重要的工作,但有時候我們一週只有十分鐘的講道時間,其他時候也許投入使徒工作,像是社服工作,在這種情形下十分鐘怎麼夠引領人們走向天主?
A:所以剛剛我說宣講不只是在教堂的十分鐘,宣講是到人們所在之處與他們相遇。我們要問哪裡是人群聚集之處?哪裡是他們會提出問題的地方?現在的年輕人主日天不在教堂裡,也許在網咖。所以我們要到他們所在之處。例如道明會最近在紐曼成立了一所大學,我們有一個條件,就是大學裡一定要設一個pub,而且會士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在那裡值班,從晚上十點到清晨二點一定要有會士在那裡和大家聊天。
所以你說的對,教堂的十分鐘講道的確不夠。而且我認為也不只是神父可以宣講,修女也做了很多宣講。尤其在拉丁美洲,修女作的宣講比神父還多,因為很多地方沒有神父。不過那是另一個議題。
總之與天主相遇必須在我們與人相遇的地方發生。所以在台灣我們也要想年輕人去哪裡了?他們對什麼著迷?音樂或運動?我們必須找出人們在生活中有什麼掙扎?因為那就是福音要發生的地方,也是恩寵要發生的地方。
7. Q:教會裡有保守派與激進派的分裂,如果我們保持中立,是否有幫助?
A:教會在世界許多地方的確出現嚴重的分裂,尤其在荷蘭、澳洲、美國、加拿大。中立不能解決問題,需要用想像力來飛躍,試著去了解不同的立場。在感恩祭祝聖餅酒時,耶穌拿起餅來,祝謝了,分給門徒說:「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而捨棄的。」這個擘餅的動作表示:耶穌希望教會生活中有一面是大家聚在祭台前,相親相愛,彼此認識,很清楚我們的身分。之後祂拿起酒來,又感謝了,交給他的門徒說:「這是我的血,新約的血,為大眾傾流……從今以後,我不再喝這葡萄汁了,直到在我父的國裏那一天」,這表示教會的身分是要帶領全人類走向天國。
所以餅代表了某一群相識的人聚在祭台前,酒代表了全人類要走向天國。教會裡面這兩種氛圍都有。基本教義或保守派的人比較強調大家聚在天主台前,清楚知道我們是誰;而激進派的人比較看重我們都在走向天國的朝聖之途上。因為重點不同,所以彼此間會產生衝突,但是真正的大公教會必須二者兼備。通常我都只會偏向其中一邊,但這時我們就要善用想像力,打開我們的心,去體會另一邊的人為什麼如此看重傳統或是天國?他們怕的是什麼?他們的夢想是什麼?
在初期教會中,伯鐸強調猶太人的傳統,保祿則偏重向外邦人傳福音,彼此很難了解相容。但教會不能沒有傳統,也不能不走向天國。一個教會團體一開始時,也許會強調凝聚在一起,但後來一定要走向天國。所以我認為不能靠中立來解決問題,而是要用我們的想像力。(待續)
附註:
《The Theology of Grace》 Dublin 1974 p. 74f
《When God is Silent》, 1998, Boston, Cowley Publications, p.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