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1980年代末期,我到美東留學,前後在那裏待了近七年的時間。與今日相比,那個年代的台灣社會與美國社會的差距相當大,也因此使我們這些異鄉人多少都會有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的感覺。
比方說,在台灣大部分人的生活與銀行不會有太大關連,我們沒有見過領錢機、簽帳卡;也不習慣用支票支付生活所需;我們沒有「私家轎車」;我們沒有第四臺……。這些生活上的基本設施通通都得在開學前一一適應。
兩地的教會也不同。比方說,有線電視的宗教臺每天都固定有天主教會的節目:一早就會有當日彌撒的現場轉播,中午有靈修節目,到了晚間則有教區主教的現身說法;後來,安其那修女的EWTN電視臺也加入了,全天廿四小時的教會節目,隨時收看……。整體說來,在那裏過教友生活的基本配備相當齊全。
回到臺灣後,提款機、簽帳卡、「私家轎車」、第四臺等已是臺灣人的生活方式,返國的留學生反而顯得小氣、土氣,劉姥姥進了自家的大觀園。不過,教友的基本配備似乎不增反減:之前,電臺、電視臺偶爾出現的教會節目,現在反而少了;教會的機構停擺的不少,新開張的則有限;雜誌、出版好像也少了不少,新增的則屈指可數……。算算,除了「黃神父」、「黑神父」以及「棕教友」愈來愈多,主教的數目維持一般外,其他的好像都少了。
「通通有:社會向前走;教會向後轉,齊步走!」好像有個聲音這麼發號施令一般。
不曉得能不能這樣說:四九年以後急速發展的教會,本就是一個時代吹脹起來的汽球教會,隨著那一代人的逐漸過去,如河床逐漸呈現裸露;而教會正逐漸呈現她的底盤……。
看起來,這期間最大宗的改變似乎是來自於經濟發展哩!隨著經濟的發展,許多人逐漸一波一波轉往歐洲、美洲、澳洲;隨著經濟的發展,則有另一批遷移性的教友從菲律賓出發來到了臺灣,在各地溪流的出海口、三角洲作短暫的停留。
遷移是必須的,雖然理由可以因時而變。那一段期間可以是求學,可以是人往高處爬,或者竟是危邦不入……。這一段期間則可以是亂邦不居、貪腐政權……。
轉往他處的這段期間發生的教會大計、福傳大會又是甚麼?拉高歷史的視野看,猶如客舍中的旅人圍坐一起猜點謎底、打個橋牌甚麼的,自娛之外,順便打發時間並思索旅途的下一站……。要不,為甚麼很少看到這些理想的落實和開展?
我們這一批人卻又是甚麼?只是正在打工賺取旅資並等待出發的旅人?或者像是浪潮捲來,誤留在海灘的蝦蟹蚌殼,靜待嬉戲的孩童拾取把玩、河邊的農家烹煮佐膳?或者,甚至僅只是夾帶在河水中的泥沙?
但是,即便只是河水中的泥沙,堆積的時間久了,也可以逐漸為河床增添一點厚度,甚至可以化成這方土地上永久的一部分,並在這上頭長出清新可喜的野花,它猶勝於撒羅滿在他極盛的榮華時代所披戴的。
哎!他們通通去全球化了!讓我們這些沉積物就留下來本土化吧!
老老實實地、紮紮實實地開始累積方土,從最底層開始,作那些該作的,但必然是冷清的開始作起。
如果叮叮噹噹、轟轟烈烈可以匯集成一股人潮,但在下一個夜晚來臨時註定要人去樓空,讓他們去作,我們不作;如果只是煙花四起、耀眼炫麗,但在大陽初起時,必定意興索然,仿偟四處,讓他們去作,我們有更緊要的事要作。
有人要在街市上追逐亮麗、風風光光,我們則要關起門來,進入內室,沉靜地與主密談;有人要在快速的聲色刺激中,永遠追逐註定即將過時的時尚,我們則要老老實實地面對那超越時空的永恆。
有人發願要立一座雄偉的大教堂,並用每週的六天在其中裝填滿清冷的空氣,讓他們去作;我們則要用自己的雙手絆和著泥巴和稻草,起一間茅屋,並在其中每天都填滿基督手足的熱力;有人要高談聖教廣揚的宏偉計劃並以美夢充實他們心虛的內在,讓他們去作;我們則要沿街輕敲近人的心門,謙卑地進入他們的內心,與他們分享質樸的生命感動。
我想起我家鄉的老本堂。當他一位同會的會士在為自己聖週避靜時、洋洋灑灑的道理而沾沾自喜時,他則為一步一腳印地求得教友來參與避靜而累垮的身驅輕歎!
人心難免虛假,但大地無私。是紮實的,連九二一大震都憐惜地將它留下;是輕佻的,雨打風吹不日就原形畢露。願老實與紮實始於今日,即便寂寞冷清,但豐盈會是報償。如此,有一天,我們的勞苦,或能讓大教堂六天的淒清填滿信友的歌讚;有一天,我們或者可以讓那些聖教廣揚的宏偉計劃,裝入許多被感動的生命,以及永久並傳諸後世的心靈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