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
體面的病
人從頭到腳,由裡至外,都會生病,嚴格而言,根本沒有所謂完全「健康」的人。病的名堂可多了,還不斷地有新的病出現,無以名之,往往就用發現者或治療者的大名命名了。阿茲海默氏症、貝耳氏症、霍頓氏症、庫興氏症、橋本氏症、何杰生氏症……林林總總,除了醫生和得病的人之外,有多少人知道那些是什麼病?
帕金森氏症就是以開始注意到這種病的英國醫師帕金森之名而定。很多人弄不清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病,甚至有一位在唸大學的女孩子問我,是不是痲瘋病的一種?簡而言之,這是在腦深部黑質組織中所含的多巴胺神經細胞,大量退化與死亡所引起的一種退化性疾病。
同樣是疾病,有的病易令人反感,有的病則引人同情。每次我想到已故的前任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就相當阿Q地覺得,我跟他老人家得同樣的病,還滿「體面」的!尤其是當他去世時,我正在醫院病房中對抗病魔,真有「同病相憐」之感!若望保祿二世是一位舉世尊重的宗教領袖,已有一位罹患帕金森氏症的修女,因向他祈禱而被治癒的事蹟傳出,他若是被封為聖人是眾望所歸的事。
瑞士籍的白冷會李懷仁神父,一九六四年來台,五年後前往偏遠的台東太麻里堂區服務了將近四十年。去年因為帕金森症返回故鄉,今年四月安息主懷。他生前所奉獻服務的聖堂靠近大海,安寧靜謐。在庭院中,有一顆大樹的節瘤處,凸現出一尊聖母的形像來,經過雕刻師傅的雕琢之後,一尊守持念珠的聖母態像便栩栩如生地顯示出來了。地方教友說這是李神父留給他們的神蹟。
有一位專治腦神經內科的醫師說:帕金森的病人多性情和善,是一種好人得的病。但是希特勒也是此症的患者,這又作何解釋?這病似乎又太不「體面」了。
另類父親
生兒育女,傳衍子孫,是人類的本能之一。天父對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要生育繁殖,充滿大地。」
但也有的人不想當父親,魯迅即是這樣的「另類父親」。他只有一位與許廣平女士所生的的獨子,因其是生於上海之嬰孩,故名曰周海嬰。
魯迅因為不信人死而魂仍存,又從事社會改革運動,所以無求於後嗣。他曾自言:「雖無子女,素不介懷,後顧無憂,反以為快。」等生了兒子以後,他嘆道:「今則多此一累,與幾隻書箱,同覺笨重,每每遷移之際,大加擘劃之勞。但既已生之,必須育之,尚何言哉!我本以絕後顧之憂為目的,而偶失注意,遂有嬰兒,念其將來,亦常悵惘。」
雖然在萬般不願的情況下當了父親,但是這位面冷心熱的改革者還是跟一般的父親一樣疼愛兒子。他說:「然而事已如此,亦無奈何。長吉詩云:『己生須己養,荷擔出門去。』只得加倍服勞,為孺子牛耳,尚何言哉!我對別人從來沒有這樣屈服過,如果我對父母能夠這樣,那就是一個孝子,可以上二十五孝的了。」因為愛也是天父賜給人的珍貴本能之一啊!
家父於去年此時過世,享年八十又八。他患的是老人失智症,雖享有米壽,可是將近二十年來,他過的是糊里糊塗、受苦受難的日子。尤其是臨終前幾年,更是飽受病魔摧殘,思之即令人不忍!難怪在殯葬彌撒後,有位教友老太太跟家母道恭喜,因為生者死者都脫離苦海了。
我曾去多倫多探望他老人家數次,但他早就不認識我這個女兒了,把自己親生女兒當成陌生的訪客,客客氣氣地打招呼。當時心中的怪異驚訝、傷痛酸楚,真是難以言喻!
如若魂魄有知,老父的魂兮歸來,望見女兒也纏綿病榻久矣,想必不忍之心亦同樣油然而生。
從另一個角度看
我的外籍看護羅莉不會說國語,我們之間一般生活上,用英語溝通大致沒什麼問題,但涉及文化層面的問與答,就常常有笑料產生了。一天下午,偶開公視頻道,正播出四十年前的老片,凌波、李菁和方盈主演的的黃梅戲「西廂記」。因為是有關中國古老的故事,又有中英文字幕,我也可以重溫少年的回憶,所以兩人就看將下去。
對這種又說又唱、又比又舞的中國古裝戲曲電影,羅莉當然感到好奇。首先她發現到的疑問,就是那個男主角、凌波飾演的張君瑞不對勁,大大地不對勁!說他是男的嗎?又不似個男的,說她像女的嘛?又不應是個女的。羅莉是這麼問我的:「那個人是個『同志』嗎?」
我只好把男扮女、女扮男的「反串」演出方式,從社會和戲劇的背景角度,大致解說了一遍。但我中華文化的偉大,豈是三言兩語可道盡的?因此雞同鴨講完了以後,羅莉仍是搖搖頭說:「奇怪、奇怪!」
透過外國人的眼光仔細想想,我也覺得這種方式是有點奇怪;男人扮女人,女人裝男人,這是出於封建社會之禮教產物,為了對男女之情嚴設防範。時至今日反串的黃梅調電影不可能再像當年那般轟動了,因為有趣好玩的事,以及能夠正常抒發感情的途徑太多了。
身患疾病的人,如果有時也能以健康人的目光來看周遭的世事,也許能獲得一點跳脫之樂,超越之見,就算只有片刻的功夫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