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組策劃
趙榮珠(以下簡稱趙):近年來,每逢寒暑假就有好多人前往印度垂死之家做志工,而且每每回來都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分享。這使我們知道垂死之家是一個讓人身心靈震撼的地方,很多人的人生因此起了巨大的變化,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台灣無數的學生與年輕人搶著去那裡做志工呢?請二度帶學生去服務的嚴神父等一下為我們分享。也希望一直在教會福利單位服務的楊女士來談談為何這股服務的潮流都跑到印度去了?台灣的社福單位其實也頗缺人手。另外,為何有些單位缺志工,而有些單位志工又不餘匱乏,這中間的差異究竟何在?我們的社福單位可以從垂死之家的經驗中,獲得什麼樣的啟示與指引?
嚴任吉(以下簡稱嚴):現在教育部在推行服務學習的課程,而輔大早在八、九年前就有這樣的課程,服務學習的概念與實習是不同的,實習是如護理人員從實習中學到了護理的技能,看中的是學習的部分;勞動服務則純粹是服務,著重的是服務;而服務學習是我們在做的同時,也去反省,這樣會獲得很多扎實的專業經驗。
像是輔大資管系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去少年監獄教獄友學電腦,每週兩小時,一學期下來,資管系再給受刑人認證。學生去之前要做很多準備,而在做小老師的教書過程中,更是經驗到自己所學是那麼重要,所以就會激勵他們更努力地學習,這就是服務學習的概念。
法律系的同學則要去附近小學教小朋友法律常識,原本老師們會擔心這些四年級的學生忙著國考與證照考試,根本無心去做服務,結果非然,他們非常主動地去關懷那些孩子,因為他們從孩子的問題中學習到很多知識,像是:我什麼時候成年?我長大了可不可以不養爸爸,因為他一天到晚打媽媽?法律上是如何規定?……一堆想不到的問題等著學生去回答,使他們從做中學。
今年醫學系與韓國的學生合作去外蒙服務學習,這些五、六年級的學生,白天看診寫病歷與配藥,晚上和教授檢討病歷,每天到半夜三點才休息。學校裡至少有一百個學科可以做這種服務學習,這樣的方式跳脫了過去純粹做服務的概念。輔大為學生安排服務學習的課程今年已進入第十個年頭,除了在國內尋求服務對象外,國際服務也是我們欲從事目標,所以我們積極尋求國際合作的對象。
由於輔大社會系畢業的國際志工協會成員權自強,曾五度前去垂死之家服務,對機構被服務的需求極為熟悉,所以由他安排。權自強做志工是受到羅士維神父的影響,羅神父一直以來都在柬埔寨為窮人做全面性的服務,不只帶著非基督徒去為窮人服務,也帶著他們一起做反省,因此影響了許多人的人生,使很多人在社會上做志工、在學術上做志工……。
服務是很特別的,不是高高在上做老大,給人錢就好;服務是真的做僕人,不是去打擾,更不是作秀。台中家扶中心在外蒙有設點服務,這次我們去外蒙前與他們聯絡時,他們就曾表示:如果學生來這裡覺得吃不好,玩不夠等,這樣不行,因為他們不僅不能做服務,我們還要費心照顧他們。
所以服務學習是從做中學,學生要與學科、與學校老師、與服務對象等有所連接,內容是很豐富的。去年嶺南大學辦服務學習研討會,xx校長提出3C和3E理論很好:3C是Communication(溝通),Concern(關注),Commitment(承諾)。
我們在生活中本來應該有很多機會要和他人溝通,但現在流行「宅男」,很多學生到哪兒都拿著數位相機隨意拍,然後回去放在電腦上,完全沉醉在網訊世界中,沒有真實地和人往來,人際關係疏離,服務學習給了我們機會,讓我們看到他人的需求。
我們通常都是一股腦兒的給人這個、那個,但在服務學習的過程中,我們必須瞭解被服務者的脾氣、個性、時間的限制、做事的模式,以及他真正的需要,也要知道自己能否配合?怎麼配合?這些必須經過Communication(溝通)才能達到。
Concern(關注) 所說的是,人的自我中心那麼強,我們能否從現在開始以對方為主?
Commitment(承諾)所強調的就是服務學習中最美的部分:我必須對別人做承諾;學校對機構做了承諾,學生要執行這些承諾是要負責任的,所以學生也必須對自己、對學校做承諾。像今年,我們把去年承諾要為垂死之家住民做的衣服帶去,共有百多套,男女老少的都有,修女一開箱立刻說:「感謝天主,我們剛好缺衣服,天主派天使來……」。
3E 是Experience(經驗),Exposure(曝光),Excitement(激勵)。服務學習給了學生課堂上沒有的經驗(Experience),剛才提到修女開箱看衣服,才一轉頭便指著一個人對我說:「神父!那人快走了,請你幫他祈禱,這裡有聖水!」我嚇了一跳,心想自己才剛到呀!還是和兩個大個子男生去祈禱,果然不到一小時他就走了,我很奇怪修女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的身體已是乾淨的,修女把他的衣服退掉,換上白衣,也用白布包頭,一邊做一邊召喚那醫學院的男生蹲下來幫忙,旁邊的人問那學生:「你能不能做?敢不敢做?會不會做?要有勇氣喔……」那些學生真難得,他們可能這輩子連親人的死亡都尚未經歷。在把屍體抬到太平間的路上,一位女生問那學生:「你剛來,到底適不適應呀?」只見他笑笑:「反正已經做了」。太平間裡寫著:「謝謝你們幫我上天堂!」死亡在那裡是這麼自然,那麼接近。這些都是很特殊的經驗。
Exposure,曝光,把你放在一個完全未知的環境,去體驗另一種生活,這會讓人去探索生命。
Excitement,刺激,那樣的情境真的會讓人被刺激到,但也會激勵人心,讓人興奮,讓人充滿熱誠。
去年是何獻瑞與權自強帶我們去,有廿一人,因有護理系老師,所以做些護理方面的工作,但大部分還是做洗衣服、洗碗、洗澡、餵飯等工作,但經驗卻是振奮人心的。今年人比去年還多,醫學院的學生、院長甚至校長都去了,還有國泰醫院的副院長也同行,他們做的醫療服務,讓人看了非常感動,容後再敘。
趙:謝謝嚴神父一開始便把我們帶入主題,也很清楚地告訴我們服務學習的理論與基礎。把理論與實務整合,因此得到很多非常有血有肉的體會與心得。請楊女士站在專職社會服務工作人員的立場談談自己的想法,以及對台灣社服單位的親身體會。
楊瑞玲(以下簡稱楊):我聽嚴神父的分享還是有很多感動,所以我想謙卑和感動的心為從事社會工作的人是必要的。今天的主題中有個很大的議題,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服務不讓人感動?
我除了在教會單位服務外,也在一般社福單位做些評鑑與審核案件的工作,若拿垂死之家與台灣的社福單位做比較,首先,我想垂死之家會吸引人,不可諱言是因為德肋撒修女本人以及一些關於她的著作給人的感動,像是李家同教授的著作就是如此。
其次,對相對資源缺乏的國家如印度來看,如果我們也辦一個垂死之家,那神父所提的Exposure的東西可能就會不一樣。
第三,垂死之家最令人動容的是,其服務的對象為草根性最高的族群,而且是在瀕臨死亡的階段。垂死之家用最尊重的態度與方式,面對最困難的被服務族群,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書中提到的「手套」事件。
在我服務的機構中,有些特殊的個案我們也不用手套,比如遊民或智障個案,但我無法說服所有工作伙伴都這樣做,我們必須很理性地考慮到種種理由,讓雙方都有被尊重的感覺。垂死之家的服務工作真的是很具挑戰性,而且又以最尊重的態度和方式來處理,這在台灣很多單位確實沒辦法執行,不知在教會單位可不可以做得好一些?
反省我在這領域工作多年,無論如何我還是喜歡選擇天主教的單位服務,因為我始終相信天主教單位有個信念,是從信仰來的精神,就是愛與服事,雖然對我來講未必能提供這樣的東西,但那精神或多或少都存在,而且是可以對話的。
社會工作的大環境中越來越多的評鑑,這些是很訴諸理性的東西,雖然我們我們強調愛與服事等,但不能忽視專業的工作方法與理念,我們的福利服務機構有沒有回應這些呢?除了精神面,我們的方式是不是跟著時代的需求而不斷進步?我們要有自我評估的指標,這些指標不一定要跟政府的指標一樣,可以放入很多信仰的精神在其中。
在實踐上,台灣天主教的社福機構很多,當這些機構擇定它的服務對象時,是看到社會的需要(by needs)而去做,或是看到政府的資源(by resources)而做?很多教會機構努力去爭取政府的資源或開發公部門的資源,而沒有去回應社會的需求,尤其越來越少看到回應窮人的需求,這是到目前為止我自己在不斷在反省的事,我們逐漸喪失服務窮人的真誠的癥結在哪裡?
至於我們要如何做才會讓人感動而願意付出?剛才聽到神父說以窮人的樣子去服務窮人,這是抽象的說法,具體來談,神父提到志工,那我們看看年輕人在加爾各達是如何被準備去做志工?如果在台灣呢?台灣的志工文化又是如何?在實務界我碰過很多志工,他們是以什麼心情來做志工呢?一位志工,如果他把焦點放在服務的對象上,那麼我們對話會很容易。
另外,我們在對個案做評估時,有無主動去評估哪個家庭是貧窮家庭?還是父母是家長委員會的成員,我們才補助?或會來說他需要補助的我們才補助?天主教的機構怎麼去回應?又應該如何去回應?
其實社會對於教會的單位還是信任的,所以捐款相對來說是較多的,雖然來自教會內的很少。既然天主教單位被信任,那麼她有沒有跟隨信仰的精神去回應弱勢貧窮?我想這應該常常被提醒。
嚴:去年從垂死之家回來後,我曾去聖家堂分享、真理電台錄音。名主持人胡忠信先生也因為看到《中國時報》的報導而專訪我,接著還到三軍總醫院介紹過,結果該院也組團去了垂死之家。我很高興這一年各界對垂死之家的迴響很大。
今年我們有卅一人組團前往,同時間還有台灣去的9位網路客,以及其他幾位隻身前往的志工──俗稱「背包客」,有人一待一年、兩年。
當地修女告訴我今年台灣去的人蠻多的,她還特別邀請我們去其他的機構,有老人慢性病中心,那兒亟需洗衣、洗碗的志工;還有收容年紀稍長的兒童啟智中心,院童有的整天踡縮躺在那兒,或必須坐在綁好安全帶的椅上,狀況不一而足。我看到兩位女孩子瘦骨嶙峋,令人驚訝的是,在慶祝聖母瞻禮的彌撒時,她們居然擔任獨唱的角色,歌聲也很動人,真是讓人感動莫名。這類感動的事情層出不窮,應是這麼多人前往服務的原因之一。
垂死之家的修女非常尊重病人,譬如不准照像及使用手套之類的事。去年台灣去的團帶有兩種手套,一種是為洗衣,另一種則是為接觸〈服務〉病人時使用,今年還有為防雨水用的大鞋套。
但是在服務時,為了尊重病人,不能隨便用手套或口罩,有人提醒我要注意肺結核、寄生蟲……。餵飯時,必須近距離接觸,如果交談,更是無法避免口沫的傳染,因此如何在服務時又尊重被服務的對象,在那兒處處都是挑戰。當然修女不反對在醫療時使用手套,同團的兩位醫生為病人做醫療服務,如麻醉截肢等,都需要戴上手套。
談到醫生與病人之間的互動。我看到醫生為病人手術施打麻藥時,貼心詢問麻藥夠不夠?會不會疼痛?還有小心翼翼從傷口深處剜出蛆蟲等。後來當醫生巡視病人狀況時,病人當場拉著、摸著醫師的腳,臉上流露出感恩之情,這種種畫面都十分觸動人心。
一般的醫病關係常是以利益出發,我看多少病人,可以抽成多少,可是這兒是付出愛心愈多,獲得的感恩與喜樂愈多。
有些國際志工晚上參與我們團體的分享,其中有位日本男孩說道,他第一年來此地,都不敢正視病人。今年,他可以直視病人,並在服務時表達關心與愛。也因此,他可以坦誠面對其他的人與事,這樣的服務讓他感受到自己與其他人以及世界的關係更加和諧與美好。
國際志工之間的合作也十分感人,看不到抱怨與推諉責任,都是滿滿的感恩與喜樂。輔大黎建球校長分享時說,自己不論在工作或生活中,常聽到週邊的人埋怨、數落,可是這裡,工作再繁重疲累,大家都是滿面笑容且心存感恩。我個人的反省是在這裡生命會彼此觸動,天主子女原始的生命也因此展現。
每天早上看到修女們在那兒清洗衣服、牀單、被單等。初到此地,都會疑惑為什麼不用洗衣機、烘乾機?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心想乾脆送她們廿台,大家都可以輕鬆些。可是這正是她們堅持的精神---以窮人的樣子為窮人服務(德肋撒修女語)。就好像耶穌降生成人,取了奴僕的形象,德肋撒修女和她的修女們已將此精神徹底地實踐出來。
楊:我前面所舉手套的例子,與神父談到的狀況不同。因為我們服務的對象:如智障或遊民,都是已經過體檢,沒有傳染的可能性。只是有人在服務時,面對這些人仍無法適應。
今天我們談「服務」,「服務者與被服務者誰是主體?」這個議題很重要。譬如神父提到的那位日本志工,剛開始時,他不敢正眼看他所服務的對象,如果主體是被服務者,那被服務者的心情會是如何?
我分享一個我自己的例子。一般我們去社福機構,多是以督導或審查委員的角色。有一年我沒有在社福機構任職,因此過年期間休假,到八里安老院去服務。那一天修女吩咐我的工作是把一盤葡萄的皮剥掉,挑出葡萄籽,然後打成果汁,我足足用了三個鐘頭。剛開始我還想:早知道我直接去買兩瓶百分之百的葡萄汁就好了。後來我反省,平常我都是以指導者的角色去看方案,可是今天我是一個服務者,而這才是真正的體驗與精神。
還有一個負面的經驗。幾年前,我要帶我們機構成年的智障者上教堂,神父居然不答應。他的理由是會打擾教友祈禱,我說我帶去的孩子都是經過篩選的,他們不會吵鬧跑跳,神父還是不太願意。結果是我跟教友傳協主席商量後,才答應我們去。後來因發生了件小事,又不讓我們去了。
我十分震驚,也很心痛。神父還說這些孩子就放在機構裡面,不要帶出來,如果要參加彌撒,請一位神父過去就好了。我告訴他,現在大家都在講社區化,我們也可以去百貨公司、公園,為何不能上教堂?神父的邏輯真是讓人想不通。
這些孩子外出回來後,都十分高興,而且也有人學會劃聖號,所有這一切都令人相當欣慰。
所以我們要問:提供服務是以誰的需求為主?主體性到底是誰?如果大家認同被服務者,那我們就應以他們的需求為主。
這也讓我想到兩三年前,我們去大陸某一社福機構參訪,原本計劃是帶一大堆理論要去培育他們。結果我們在那兒兩星期,都在洗地,換床單,所有的經費也都花在汰換破舊的東西上。準備的理論一點也沒用上,有沒有遺憾呢?完全沒有。因為他們連生活的基本需要都沒有,一大堆的專業知識為他們而言是毫無意義!
所以我要再次強調,談到真正服務與愛的精神,被服務者與服務者,兩者主體到底是誰?應以誰的需求為優先?是首要思考與澄清的部分。
趙:記得幾年前《康健》雜誌的記者林芝安,也曾遠赴印度垂死之家作義工。她分享一個經驗。她說在那兒作義工,修女不分派任務,而是哪裡需要人手,就自動上前去做。因此她主動去幫一位老婆婆餵食,當下就帶給她很深的感動與反省,她心想自己從未這樣親暱地對待自己的父母,將來希望能如此照顧他們。
垂死之家吸引人的地方,一方面是生命與生命直接地碰觸,還有那兒有許多發人深省的格言,那兒也是最接近死亡,也最接近歡笑的地方。這也是台灣社會最缺乏的部分。總之,台灣天主教社福單位想要讓人有深刻的感動,或許可以先去垂死之家看看!
編輯問:楊小姐前面提到所謂的「志工文化」,可否談談台灣志工文化的優缺點?也請神父分享垂死之家義工文化的特點?
楊:幾年前內政部社會司極力推展志願服務的工作,這些年下來,志願服務的志工是增加很多,但我還是回到「主體性是誰」這個思考方向,如果主體是志工,他來,我們就要給他工作,這還比較好處理。
但若主體是我們服務的對象時,有個問題出現了。當我們機構的服務對象有需求時,政府已提供該機構經費,理當由專職的工作人員來負責,為何還需要志工?因為志工與專職工作人員負的責任是不同的。我舉個例子來說明會更清楚,譬如醫院碰到醫療糾紛,醫生與醫院志工所要負的醫療責任就相差很多。
還有一種情形是志工本來是要補充該機構社工人力之不足,但志工是否清楚主體應是被服務者?志工是否可與社工一起來服務被我們服務的對象?
台灣的志工文化在這部分,不能說完全沒有,但七八成沒有這樣的準備。
還有志工訓練,我們對志工能不能要求?垂死之家的志工是自費前往服務的,可是在台灣都會區(北部)的志工,我們要付交通費與誤餐費。甚至有人要來當志工,會先詢問志工有沒有什麼福利?這是兩種不同的志工文化。
嚴:我先回應楊小姐談到的主體性。在垂死之家,是以被服務的病人為主體。修女十分尊重病人,如堅持不能照像,只有在服務結束時能拍照留念,而且必須得到修女的同意。這次台灣去的醫生,有的人一張都不拍,他們說要將一切留在記憶中。還有中午休息時,不能去打擾病人等,都是非常尊重病人的。
談到志工文化,我認為當地每天規律的時間表是一個特點,這代表有紀律。每天早上以祈禱開始,各機構的服務志工一起祈禱。還有當地的志工文化是開放的,她們歡迎國際志工,今年每天約有240位志工前來。修女提供服務的平台,但不限制志工的工作,讓志工自由自在地做。所以志工文化可說是一方面有紀律,一方面又有自在的感覺。
修女們雖有許多志工幫忙,但她們自己也都盡心盡力在做,而且常常是她們主動,如包裹屍體等。我們則是協助。一個地方能夠持久不衰,就是本身有一種無形的吸引人的文化。台灣的社福機構想要紮根、永續經營,建立一套文化是勢在必行的。
楊:神父提到在垂死之家志工的生活有規律,但也很自由。基本上,在台灣,政府在時間的規範上是有限制的,所以無法像垂死之家那様。當然,我們有些志工是只要有需要,他們任何工作、任何時間都可以幫忙,這是非常棒的。而且他們也不會對我們的服務對象有期待。在垂死之家,有些人還會表達謝意;但在我們的機構都是幼兒或身心障礙者,是無法言謝的。
因此,對志工而言,要如何得到回饋?其實不論是志工或社工,我認為在這個過程中,自我的反省與覺察,還有謙卑與感動都要時時放在心中。
我喜歡天主教的原因之一是,天主教有避靜,可以自我反省,而且還有一位絕佳的督導──耶穌基督,時時在旁扶持與勉勵我們。
趙:我有一個疑問,德勒撒姆姆說要和窮人一樣,窮人沒有的,她們也不要有。可是我始終不懂,就是有關洗衣、洗碗的問題,為什麼我們不能用機器去解決一些問題,然後有更多時間和人力去做與人接觸的工作?
嚴:這次去的醫生剛到時,對當地醫療設備的落後與原始相當驚訝,以為修女不重視這些事。其實不是修女不管,這是當地醫療的現況。我剛從外蒙古回來,基本上蒙古人是在大草原上以飼養牛馬為生,到現在沒有自來水,用水還得手提,即使蓋了高樓讓他們住,他們也不會去住。為窮人而言,洗衣機、洗碗機還沒有進入他們的生活中,而修女們強調要與窮人一起生活,自然不會接受這些現代化的設備。我相信這也是她們為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千萬不要誤會我們只去垂死之家,我們另外還做了兩個服務學習的項目,一個是有名的希望小學,其繁瑣細緻的檢核程序,不多贅言。我的意思是,今天真正到了「地球村」、「地球是平的」年代,我們一定要國際化,同時也要在身邊最需要的角落服務。就像在加爾各答,每天都有人出去巡尋,每次都帶回許多沒有病、但快活活餓死街頭的人。
誠如剛才提到的:在垂死之家處處可看到激勵並鼓舞人心的標語,例如:「I Thirst──我渴」,這是很深的信仰經驗,意思是:我真的意識到別人的渴、而不是自己如何如何,那個渴的人是耶穌基督,我願意回應祂這個需求。所以這些標語非常重要,但是,也當注意,不要把它變成純口號。
垂死之家的標語中,最讓我感動的、是一幅前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牽著德肋撒姆姆走下來說:「妳用妳們的工作,讓這個世界看到我們的教會」。我們的教會常是不被看到的,但是修女們因著信仰帶出了具體、實際的行動。沒有愛的行動,那個信仰就是空的。所以,教宗的話實在很感人。
另外,垂死之家也充滿了動人的故事。垂死之家現在的場所原本是一座印度教的廟,修女們剛開始把垂死者帶進來時,還遭到當地人強烈的抗議,要趕走修女們;其中有位祭司,他在患了絕症、瀕臨死亡之際,也被送進了垂死之家。在他自己的宗教內沒人理他,修女們卻自然地收留了他,因為修女看到他渴了、窮苦無依、已是垂死之人了。所以當抗議的人進到廟裡,想趕走修女、要動手時,這位祭司就站了起來說:「你們好意思趕走修女嗎?我在最痛苦的時候,在病危的時候,你們沒有人收留我,沒有人理我,你們今天還……?」抗議的人既難過又慚愧,就羞赧地撤退了,政府就把這廟送給了修女。
在那裡有許多發人深省的標語,例如:大家耳熟能詳的「因愛成傷、成疾……」等等,而且不論是洗手臺、洗衣房、病榻旁、走廊上,都可讓一些沒信仰的人在服務時,舉目一看,就被那些話激勵、感動,而引起共鳴,這也是志工文化中很重要的一環。
楊:剛剛提到為何不用洗衣機的問題,過去我到汐止仁愛會的修女那兒,也有同樣的疑惑,修女說:她們沒錢,我說為何不向政府或大企業募款?那樣很快呀!但她們說只要小額捐款,當時我並不懂。可是這麼多年來,逐漸理解:這些扎實的勞務經驗,確實會滋養真切參與服務的意涵,就如去洗衣服,真正用手洗的感覺與用洗衣機代勞會很不一樣。
剛剛也提到所謂「饑渴」,其實有時窮人的窮、不只是物質的匱乏,更是他生命經驗的匱乏,這也讓我想到有些兒少年的狀況,有很多的兒少是經原生家庭、轉放到好幾個寄養家庭、再輾轉來我們機構,當然我們在物質上不會讓他們匱乏,但他們仍是千瘡百孔,因為他們的「窮」、是「被棄養」的窮。我們很努力地幫他們,可是我們機構的在學孩子中,四個孩子的成績合起來都還上不了建中!好令人心痛啊!我們也曾努力要找一對一的課輔來幫他們,但卻找不到。
嚴:我以前是做大眾傳播的,傳播的影響還是不容小覬。去年大愛電視台主動要求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垂死之家做一專題,之後他們做六個新聞短報全記錄,並廣為發送全國。當然透過不一樣信仰者的記者的眼光所看到的核心,對一個數位時代的人,尤其是對以物質、自我中心為重的人而言,是有很大的挑戰、很吸引人,也很有說服力的。
就如那些單身的志工,他們在食衣住行完全與以往國外旅遊時、住五星級飯店等截然不同的經驗裡,感觸頗深。例如在那裡,往往既停電又停水,煮出來的水又是油、又是不明浮游物。我們當中有些護理人員組成的實驗小組,試了幾天後,就又吐又瀉……等等,於是大家決定還是得買礦泉水喝。可是,這些自然的生活條件雖然不佳,但還是有許多吸引人的感動,令各國的志工絡繹不絕。
記得有一次在回旅店的路上,下雨了,因為沒有排水系統,所以一下子什麼都漂上水面!我們中很多人嚇得立即跳上車,但也有年輕的志工把褲管一捲、堅持繼續走路。在那裡最擔心的就是怕一些髒東西讓人感染蜂窩性組織炎。我們有些人坐在人力車上面幾乎都抱著頭,不好意思挺直腰桿、昂首坐著,因為拉車的是位五十幾歲的長者!那真是個很難忘的生命體驗,好像自己那麼高高在上,事實是:這不也是提供人家一些增加收入的機會嗎?但我們真的很難釋懷。
回到旅店後,彼此就問到哪兒吃飯,有位年輕的志工說:就在門口的地攤上吃,那個地攤真的讓人不忍卒睹:一份20元台幣左右的米粉、牛肉、豬肉、或印度餅之類的食物,摻雜揉進去的灰土、污物……等,我看都看不下去,怎麼吃?更何況我們進餐廳吃都還猛生病,這個路邊攤怎麼吃?!但他們就這樣,所以你會看到那些志工為什麼被吸引。香港的一位記者已經連著去了七年,而我們這位年輕志工也說還要再去!我們有位在榮總的護理人員也打算在那邊服務一年,我們也力勸:不行!不行!榮總也需要你,但她可能還是會留下來。
所以,就是那種穿透生命的、單純的經驗吸引著他們,讓他們願意留下來。他們認為自己從被服務的人身上學到的更多,人與人之間完全沒有距離,今天在社會上誰沒有面具?而人與人之間都是用金錢來算計彼此之間的往來關係。而德肋撒姆姆那種與窮人站在一起的經驗更受人吸引。
趙:記得有位去過的記者也提到德肋撒姆姆的一句話:「貧窮是最好的禮物,因為它讓我們和天主之間沒有障礙」。在當場一定會深深感受到這些字句的重量。
嚴:天主真的透過窮人教給我們許多。那些志工,很多不是教友,他們覺得在這些人身上體驗到生命的接納和堅持。例如每天在餵食時,他們有的是盲者,用手緊緊搭著你、認真的吃著…那種感動,真的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描繪的。又如每天晚上我們回到住處,會有一分享的時段,有位同學說:「怎麼死亡這麼近?我現在要想想該怎麼好好的活了!」他立刻就想到當下,那種生命的聯結立即就放在一起了。
楊:剛剛神父提及那些被感動的非教友,那麼…教友不是更容易感動嗎?因為我不是教友,所以我不太清楚。耶穌不是一直在提醒我們:要愛、要反省嗎?說到「Role-Model」,我發現在我旁邊:「Role-角色」很多,但,「Model-典範」好像不太多?那麼,在天主教的教友或神職人員的團體中,或在我們的福利機構中,如何激發人去愛、去服務的熱忱呢?尤其是社會上,對教會團體和機構有更多的信任,希望千萬不要辜負了大家的捐款。
嚴:不久前耶穌會有人升執事,其實「執事」就是服務的意思,因為初期教會缺少做雜物工作的人。在禮儀經文中提到:執事就是僕人,就是服務。
我當神父,匆匆已30年。這兩年暑假在加爾各達的生活體驗中,特別感受到信仰本身真的就是服務,就是愛。誠如德肋撒修女所說的:信仰的果實就是愛的行動!台灣教會之所以傳不出去,是不是也值得我們好好想想?
根據德肋撒姆姆的修會的現任總會長告訴我:她們的修會在全世界有五千位修女,在加爾各達有110位初學生,而全世界有二百餘位初學修女,另有470~490位準備入她們的修會,我聽後嚇了一跳,我們不是常說修女和神父的聖召都快青黃不接了嗎?至少台灣是如此,為什麼她們有這麼多?當然愛的行動必是一大原因。德肋撒修女還說過:服務與行動的、愛的果實,是內在的平安。好美!
記得在一張有前教宗與德肋撒修女照片的卡片上寫著:在妳佝僂瘦小的身形下,卻讓人看到了永不耗盡的、對窮苦者的仁慈和愛!所以,如果我們能在服務中,在信仰中,如同聖若望所說的:常由生命的源頭活水掬一瓢飲,那麼我想教會中人必能更完整地詮釋自己的生命,也必能與真正的生命有更徹底的聯結,並能與超然物我的層次有更實在的契合,因而也才能對貧苦者、對亟需者有更無私的付出與悲憫。
楊:無論名稱是社工、志工、僕人、或助人專業人員……等,我想「僕人」的謙卑仍是極為重要的。我們這些身為助人專業的人,有沒有時時念及我的初衷是什麼?我最高的「督導」曾經教過我什麼?永遠不要忘記什麼?有沒有持續激發自己投身的承諾(commitment)?像神父前面提到的三「C」與三「E」,我覺得「commitment---承諾」是相當重要的。不僅是對被你服務的人的承諾,也包含你對天主的承諾。相信在一開始擔任助人專業時都會有承諾,但時隔多年後,這份承諾是否仍存在?我們有沒有在行動中去實踐這個承諾?
趙:謝謝二位精闢的分享。我在網路上曾讀到一篇短文,印象很深,它說:心如果改變,你的態度就會跟著改變;態度改變,你的習慣就會改變;習慣改變,你的性格就會跟著改變;性格若改變,你的命運、你的生命就會跟著改變。所以,我們看到去過垂死之家的人,都充滿了生命,在整個性格、習慣、態度上都有了一些改變,也因此可以說:在他自己的生命和心態上、都帶來很大的蛻變。
剛又想到一句古老的詩,是唐朝元 稹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在有了那麼深的愛與扎扎實實的體驗後,所有去過垂死之家的人,也受到這樣的吸引,讓人去了還想再去。這也正是我們每一個人,不只是以服務為專業的人,每一位天主教內外的人,所有自許為愛天主的人,可以好好想想:我們是否也會讓人有那樣的感動?那種純粹的、生命與生命交往的感動?這可能也都是我們大家可以一起努力的方向!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