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慕特
《賽德克‧巴萊》造成的原住民議題,其影響力之大、之廣,無論是在影劇圈、文化圈、學術圈、還是政治圈,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這的確是個令人欣喜的現象。因為台灣主流社會,尤其是所謂的漢人族群,很少真正嚴肅地關心台灣原住民族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姑且不論這部電影的商業手法與利益糾葛。這場來自「異文化震撼」的結果,為漢人而言,或許是能擺脫偏見,「正面想像與論述」原住民的開始;而為原住民,則或許是對失落已久的傳統,重新認識,並更有自信面對未來的新起點。
值得鼓勵的是,一些看過電影的教會神職人員,也會在證道、聚會中,藉由這部電影,和教友們討論尊嚴、戰爭、苦難與死亡,抑或是英雄、犧牲、救恩與信仰。
的確,不僅飾演莫那‧魯道的林慶台是長老教會的牧師,片中許多素人演員,在現實的生活中,也都是基督徒。片前、片中與片後,他們如何看待傳統信仰與基督信仰之間的衝突或融合,是值得深入探討的好話題。
記得在東華大學民族學院服務的時候,筆者就接觸到不少原住民青年教友對此一問題,感到不安與疑惑。在學術圈與文化圈一片提倡回復傳統文化的浪潮下,許多「符合時尚」的原住民青年基督徒,特別是那些正在學習、研究傳統文化的知識菁英,往往充滿誤解地,將教會視為破壞傳統文化、分裂部落情感的罪魁禍首。許多人沒有留意到,在這些原住民青年基督徒心中埋下懷疑種子的,往往是非基督徒大學教授種下的。
多年來,我深深為此感到憤怒與不解。為什麼很少有教會人士出面辯護。因此,個人在此大膽的建議主教團,應當藉由這部電影所帶來的風潮,順水推舟,討論原住民傳統信仰與基督信仰之間的互動、衝突與融合。好能以正視聽。為基督教會辯護、發聲。
「異文化震撼」(Cultural Shock)這個字,其實來自於人類學研究。它指的是大航海時代來臨後,許多歐洲探險家到世界各地旅遊,親身經驗異族人民的不同文化習俗、宗教信仰與生活習慣,並藉由他們的撰述或旅遊見聞,提出對本國或母體文化的反思見解。
這種文化震撼所帶來的多元衝擊,常讓許多自以為文明、進步的歐洲人,體會到隱藏在自身文化背後的虛偽矯情與卑劣險惡。這些強烈帶有神聖價值反思的結果,最為典型的代表,即是法國大文豪盧梭,喟嘆地稱呼那些被視為落後、原始的異族人為:「高貴的野蠻人。」
異文化震撼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其實歷歷在目。我還記得內人第一次吃「酒釀湯圓」時,直嚷著這個稀飯酸臭掉了的好笑畫面。以及大年初一,面對桌上的好菜,居然只是山東大饅頭與滷味時的驚訝神情。都是絕佳的經典範例。
人們習慣對於不熟悉、陌生的環境、人群,因恐懼而懷有戒心。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因多次接觸後而有的價值判斷,卻涉及到判斷者的人格健全度與修養態度。
異文化震撼會振出什麼結果?是彼此欣賞,還是相互仇視?是彼此豐富,還是有我沒你?台灣這50年來的多元社會,其實就是異文化震撼下的最佳田野調查場域。
最近這一年,我也發現一些教堂的主日彌撒,開始流行唱起「拉丁文聖歌」。姑且不論一些強調本地化的神學專家,批評這樣的現象是復古、開倒車;把努力了百年多的本地化禮儀結果,化為昨日黃花。
他們指出,危機不僅只是禮儀聖歌變成了大家都聽不懂的拉丁文。我們現在也越來越少看到,在煉靈月中,某些本堂神父在主日彌撒後帶領大家焚香敬祖的畫面,以及教堂中的堂區教友祖先牌位,被默默的收到倉庫或小聖堂的角落。「我們不是羅馬帝國的文化殖民地」,使得這場異文化震撼,在教會中掀起不少漣漪。
我願意以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場異文化震撼。為40歲以內,從小受洗的教友而言,其實,本地化禮儀反而不是件新鮮的事了。台灣天主教會在這方面,雖然還有成長空間,但平心而論,已經相當努力,也相當不錯了。
換言之,40歲以下的教友們,反而是對「教會傳統」感到陌生。如今,藉由「進口的拉丁聖歌」,作為一個充滿新鮮感的種子,埋在信眾心中。讓他們對二千年來的古老神聖歷史,感到友善、好奇、欣賞。進而更去認識歷史中的教會信仰表達,何樂而不為呢?只是,過與不及都不好。
在引進新的禮儀時,也應當隨時提醒自己,不要把這些舶來品過度的放大,以致於抹煞了本地文化的價值。再怎麼說,為歐洲人而言,從絲路古道到摩登MIT,亞洲文化也是同樣能為他們帶來文化震撼的精美舶來品。
學習人類學田野調查工作的學生都知道,異文化震撼的真正價值,在於使人們能在異文化的經歷中,學會尊重他人,去除掉自己原本有的誤解與偏見。在差異性的認識與反思中,試著締造和平、幸福的理想世界。
宗教學之父馬克斯‧謬勒(Max Müller)也說,如同只知道一種語言的人,其實什麼語言也不懂。因此,只知道一種宗教的人,其實也根本不懂宗教是什麼。
藉由《賽德克‧巴萊》這部影片所帶來的文化震撼,讓我們更能學會放開心胸,真實和善的彼此相遇、相知、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