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象逵
不知道誰開始的,當我們神學院會士祝賀老年前輩過七十、八十歲生日時,唱的不是「祝XX神父生日快樂」,而是「祝XX爺爺生日快樂」。「爺爺」表示人生已走進另一階段:老年;這一階段像天空晴朗的藍天,偶然吹來的一片黑雲:死亡(青年時極例外地會出現的)。是到了該整體地看看人生究竟是怎樣的時候,否則:太老了,整天沈潛在病苦的掙扎中,難得冷靜地觀察到生命的整體;太年輕,又缺少太多的經驗來做平衡的觀察。
「人生七十古來稀」,今天醫學進步,普普通通地延長十年壽命並不稀罕。說人生到了八十結束,統計上不算太錯。八十歲的老人,可以說:歷盡人間滄桑,甜酸苦辣都嚐過。聽這樣的人談人生,你可說幾乎都是經歷談。
人在世生命有限、怎樣想來世?
人生走到盡頭,氣斷了,身體發冷僵直,對身體上的刺激不再有反應,於是醫生宣告死亡:這個人算是離開我們的世界了。除這位亡者的親屬外,別的人是越快越遠離開這具屍體越好,免得生出許多的「問句」:這個人就這樣走了嗎?走到哪裡去?……極多極多這樣的人生大問題,而我們卻總是避開,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把次要的該害怕天主的原因放在第一位:天主正義,罰惡人,地獄……相反地,我們極少把「應該怕天主」的理由放在最始與最終。
天使、大聖人、大聖女怕天主之根,是因為怕天主、絕對的愛被破壞、被背棄。請想天主造世人是為了什麼?天主在造物創世之前,就是絕對、無缺陷的喜樂滿足;從永遠到永遠,天主就因自己絕對的美善而滿足;說句擬人的話:假定世界存在是在一億兆年開始,那麼在一億兆年前,除了天主其他任何存有都未出現;天主此時(如果可說「此時」)絕對孤單(如果可說孤單),但天主仍是絕對喜樂,因為祂是絕對的「美」。
天主是絕對的「美」,這是了解天主是絕對的喜樂之「Key」。美是「看了就喜樂(St.Thomas:Quae visa placent)」。當你生病或因其他理由而憂愁不快樂時,一位有高深學問的人來看你,你會感激他,但不會減輕你的痛苦──「真」開啟你的理智,但理智並非喜樂之源,請看那麼多的博學之士,博學不但不增加他們的喜樂,反而可能會增加他們的痛苦。因為他們看得比一般人深,所以問題不了解處也越多。因此,學問跟喜樂多次成反比例。
「善」:使人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惡」,因而善人比別人更悲天憫人,心裡更痛苦;善人屢次是老好人,願意幫助受苦的人減輕痛苦,然而自己的能力不夠,反而使自己成了被憐憫的人。而且善心的人多次看到別人明知故意使別人痛苦,在感覺到憤怒之外,更增加自己的無力感,因而「善」人不見得就是喜樂之人。
「美」則完全不需要外在的肯定,自身就滿足喜樂,換句話說,不論有無外在存有,也根本不管外在存有,美就是美,就是快樂滿足的泉源。因此我們問:天主在無限年數之前,在永遠和永遠之前,沒有創造任何世物之前,天主快樂不快樂?答:絕對、無限地快樂。
「起初,天主創造天地」(創一1)
我們常看到的「天主創世」的圖像:天主是白鬍子老頭。這完全不會引起人對天主的愛慕。當然天主無形無象,說天主是白鬍子老頭,只是一個形象。的確,怎樣畫天主(或根本不該畫)超越一切、絕對的美、無限的美,那真是不太容易的事。筆者常用的畫面是蔚藍的無限天空,更是淺藍色的;一片又一片無限地伸展出去,看不到邊。偶然在無限寧靜的寰宇邊緣出現了小光點,出來了也就停留在那邊,那是天主創造了一個或幾個宇宙。在我們看,那是無限大的一個宇宙。再過一陣子,有的光點消失了蹤跡,那表示天主消滅了一個宇宙,小光點出現,小光點失蹤,淺藍色的天空寧靜地沒有變化。─天主無限偉大的天主!宇宙萬物,我們人類只是無限寧靜的寰宇裡的一個小光點。然而這小光點的出現,是因為天主的愛,願意我們分享天主的愛與永恆的喜樂。
常說:天主創造天地,為使人恭敬朝拜天主。這沒有說錯。但是別忘記,天主自永遠到永遠,在沒有創造世物之前,天主已是無限喜樂、滿足,因為祂自身無限的美。這種因自身完全絕對之美,使天主完全不「需要」世物的任何朝拜、奉獻;全世界、甚至全宇宙的有靈之物,都全心全靈全意朝拜天主,為天主只是外在物,可有可無的光榮,天主完全、百分之百地、萬分之萬地不需要這種光榮。天主自身就是絕對的滿足與喜樂。
天主為何創造人類及其他有靈之物呢?是為了使人類分享一點點祂的喜樂與光榮。換言之,天主造人是為把自己的喜樂分享給人,就像一位極其富有的人,願意施捨自己一點點的財物給貧苦的人。而且這位極其富有的人,是仁慈得近乎癡狂:受造的人犯了罪,受苦……天主自願成為人,為了受苦,救贖人類。這些是我們常聽、常讀的教義,不但動人,也都是真的,為我們的得救也十分有益。
然而總該有時回到最原始的真理:天主絕對喜樂、絕對滿足,無限美麗,絲毫不需要受造物的敬拜。正因為如此,我們相信天主造天地、天主造你我,全然是為了我們能分享天主的幸福。神學家說我們對天主的朝拜,完全是外在的,完全不增加天主已有的幸福。所以想到天主創造了你我,更增加我們對天主的愛,因為天主對你我的愛,完全出於祂的好心。
我們怕得罪天主,就像子女極愛他的父母,怕傷父母的心,這個「怕」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極深的甘飴;更好的比方是:一對熱戀的戀人,生活重點幾乎全部放在對方,怕傷對方的心,小心翼翼全心全力避免使對方受傷痛苦。這種愛在熱戀中的戀人最易感覺到,尤其是女方。可惜,「創世紀」的一句話我們發揮的不夠,那就是「天主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象造男造女」(創一27)。
女性也是天主的形象。為什麼這句話沒有在聖經中多多發揮呢?學者說;當時許多民族敬拜女神,引出不少的錯誤,因此,聖經就沒有多發揮。因此舊約的神、偉人,大都是男性。其實,只要按照「創世紀」把雅威的形象一半「女人」多多在拜天愛人的行為中,表現出來,相信西方宗教的仇殺事件要少得多。請看,舊約中,民長、列王都是戰爭好手;舊約可說是以色列人戰爭史。直到基督誕生,以一個嬰兒,生在馬槽中,尤其有一位母親聖母瑪利亞,基督信仰才多出現仁愛、慈悲的光輝。
假如我們想到天主永遠在無限幸福中,根本不需要世人朝拜;假如我們多想天主的美,怕傷天主的美,而不是以怕天主的罰為對一般教友的主要訓導,這才是合乎對天主朝拜的真理。
死亡和死後的世界
如果我們多想天主的幸福與天主的美,我們對死及死後的世界就不會害怕。很多的信友熱心參與彌撒,舉行各項敬禮,聖堂中常看見他(她)的臨在。可是在這位(許多位)信友生病(事實上已七十多歲了)時,筆者試著講天堂,這位教友立刻轉移話題。因為講天堂要講死亡,死亡臨終給人的印象總是悲哀,最好的臨終也只是無言的接受。死帶我們去哪裡?當病人終於閉上眼不再有任何動作,那就是他離開這個世界了。他到哪裡去了?他到天主那裡去了。如果我們常記得天主是無限幸福平安,祂不「需要」由我們得到任何寶物「奉獻」,祂只是要我們也分享一些些祂的幸福平安;尤其是讓我們記住天主是美,美就是使人快樂的。那麼面對死亡,我們不會那麼恐懼不安。
我們幫助信友善終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病人死前,一片擾亂,急救的動作不停。當病人吐出他最後一口氣,醫生宣告死亡,那時寧靜來到:親友做完最後的告別,也就離開了。家屬及工作人員為死者換衣服、洗濯,一般都是安靜地工作,說話聲音很小。死者躺在那哩,一動不動,換好衣服、佈置好「靈堂」(假定有的話),大家開始「悄悄地」話家常。而亡者躺在一邊,誰也不再跟他談話。
這時候,相信永生的(真相信嗎?)應該問死者的靈魂在哪裡?做什麼?過幾天埋葬亡者,之後,除了在我們記憶之內,更沒人想這類的問題:死者現在怎樣活著?他(她)已活了八十年,還要再「活」八十年?……他(她)現在哪裡?他(她)要「活」(即亡者的「活」)到世界末日,萬民復活,接受公審判。在世界末日、公審判完成之前,亡魂(該是無數無數)的情況怎樣,真是個謎。
我們只能發信德,相信人死後還「活」著,「活」多久?活到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什麼時候來?不知道。……在這麼多未知之下,極多極多就放棄對死後世界的注意。那太可惜了。死後的世界完完全全確定存在著。你不管它,它仍存在著:一百年、一萬年……想想那些亡者,我們相信他們仍舊存在著:靈魂永遠不死是我們天主教最基本的教義:「我信常生(永遠的生命)」。
無疑地,聖保祿宣講天主之愛最美妙的一段是格林多前書第十三章。然而極可惜的一般講此段聖經的,尤其是青年人唱詩歌時引用的,只是第四節至第七節:「愛是含忍的,……」其他幾節,尤其是「面對面觀看」,幾乎無人講。這幾個字,就是我們永遠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平安的描述:「面對面」是「person」對「person」最親密的表現。
永永遠遠地我們與無限美的那位「面對面」地,最最親密的共融。試著想像面對面地與人間最美、最純潔的「親近」。你感到平安幸福嗎?當然!再想這面對面的對象是天主,你心中感到的喜樂,增加好多倍。永遠生命的幸福,是你現在感覺到幸福的無限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