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効忠
大地還未甦醒,祂緩緩地走出了墳墓口,輕柔地跨過幾條大漢的身軀,鼾聲此起彼落,他們真的好累。一生驍勇善戰的羅馬士兵,竟然被派來看守一具屍體,一定很嘔,祂想。但是,如果他們知道原本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地、親眼目睹宇宙間最偉大的一刻,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一刻,竟然因沉睡,而忽略了,他們會更嘔。
其實,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人們總是在天主工作時睡著了;不過,天主也總是在人睡覺時工作。這不是他們的錯,畢竟,戲弄一個罪犯、鞭撻、敲頭、吐唾沫、編戴莿冠、尖叫狂呼,還得拖著祂重大的身軀上山、大力地釘透手腳、豎立十字架,可還真是個折磨人的事。
春天,清晨的空氣,特別清爽,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氣息間隱約還夾雜著一股前天下午身上所遺留的血腥味。看著手腳上已不再疼痛的四個釘孔,和肋旁的槍傷,前天夜裡群眾失序發狂似的大喊:「釘死他!」的聲音,仍繚繞在祂耳際,而那時,祂卻能平靜地在十字架上說:「父啊!寬恕他們吧!」祂對自己的肚量感到驕傲,更佩服天父的肚量。人類小小的腦袋,怎麼能裝得下天主無限奧妙的計劃?祂心中了無恨意。
祂比較擔心的是那十一個門徒,會因為背叛祂、羞愧難當而做出傻事,他們正等著祂的安慰。祂迫不及待地渴望再看到他們純真憨厚的樣子,他們曾朝夕相處、促膝長談、同食共飲了三年,他們大概也一直不清楚那位每天與他們抵足而眠的人,到底是誰?
不過,讓祂心中最痛的,還是那位出賣祂的門徒,為什麼不能再多等兩三天呢?為什麼要那麼快就自作主張地決定了祂對他的愛呢?只要三天,真的只要三天,他就會體驗到天主的愛是多麼樣的甘甜。在他們彼此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不是還相互擁吻嗎?他是祂一生中最後擁抱的一個人;但,那不應該是個道別。祂多麼希望是一個彼此的鼓勵。
突然,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飄進了祂的眼簾,那位除了祂母親以外,唯一為祂洗過腳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認識祂了,只不過是四十小時以前的事而已。她不是陪著祂走向加爾瓦略山的人嗎?她不是親眼看著祂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嗎?怎麼會把祂誤看成園丁了呢?在祂的生命中,她是一位獨具慧眼的人,她曾仔細地聆聽祂的教訓,她是一位難得的知心朋友。不過,她仍是屬於尚待救援的人,她怎麼會了解在過去四十小時中,在祂生命中的變化呢?那是天主在祂生命內所完成的空前絕後的嶄新的創造工程。
天主第一次創造亞當的時候,是按著祂自己的肖像創造了人類,但是,這第二次,經過在祂內天主性與人性的澈底結合所完成的創造,卻是天主在人類的軀體內,實體性的邀請人類進入祂的天主性生命內的創造,祂之所以讓不可能成為可能,是因為祂實在太愛人類了!她能懂嗎?連祂自己都感覺到天主的如此「自我貶抑」實在是太過份了點!
不過,祂也了解,後世將會有多少人用所謂的「科學證明」嘗試著解析這奧妙的一刻,他們會忽略這是天主的作為,試圖用「現場實況錄影」的方式來說服自己。祂覺得有點好笑。有什麼尖端科技可以記錄天主創造宇宙的實況?或是人死亡時,錄下靈魂離開肉體的那一剎那間的實況?
祂更了解,這不只是祂個人的生命事件,祂所要負的使命,是邀請所有的人類進入祂的生命,奔向永恆的生命,所以,祂將在所有聖事中,不斷地再次復活,直到世界末日,天主的「再創造」的工程才會圓滿完成。她還不會懂。不過,她對祂的愛,會讓她越來越懂。
此刻,祂最想做的,就是趕快回家看看祂那傷心痛苦的母親。小時後,祂就常聽祂母親說,將來有一把利劍將刺透她的心。祂好愛她,決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母親任何一丁點。在十字架上時,祂親眼看到祂的十字架不偏不倚地插在母親的心坎裡,祂的血不斷地滴在母親仰起的面頰上。三十年的時間,母子情深,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比她更了解祂、更呵護著祂,祂身上流著是她的血,在十字架上時,祂又還給了她,彼此的血,又匯流在一起,只是,發生在那麼悽慘的時刻!在祂的生命中,祂為她留下了太多的「為什麼」,她總是默默地承受著,從來不多問「為什麼」。
未來生命中有著太多的工作要做,祂昂首迎向太陽,大步地邁出自信的步伐,祂將帶領所有人類,走入永恆的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