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鳥
我常望著客廳東牆上的耶穌十字苦架祈禱，我不求財富、不求運氣，也不奢求智慧，只求每天家人都平安，為此也常懷感恩之情。可是，每當生活平靜了一陣子，總又突掀波瀾。
事情的起因是婆婆決定要賣房子，賣房子之前得把祖先牌位請來我們「長子家」。由於事發突然，老公和我都來不及回應。婆婆見狀就回房休息，老公沉默不語，我表面上雖不動聲色，內心卻很不平靜，一剎時腦中浮現許多念頭：渴望家人都領洗的心願尚未達成，身為長媳，又是家中唯一天主教友的我以後可麻煩了，那麼多傳統禮俗得配合執行，而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和老公之間也沒有共識，怎麼辦？
婆婆相當權威，個性又急，說了就要馬上做；老公是超級慢郎中，凡公事以外的事都可以拖到讓人抓狂；我呢？我只能以教會的立場儘量配合。依我長期的觀察和瞭解，婆婆若不能完成心願，我們便不得安寧。果然，每隔一陣子婆婆就重提一次，一次比一次急，口氣也愈不好，起初很平和，後來語帶怒意，最後竟用哀傷的眼淚攻勢，威脅說若事情辦不成，就不再跟我們說話。這段日子裡心中甚是氣惱，把婆婆和老公都當成敵人，幾度想委曲求全又不太甘心。事情的發展就像連續劇，足足上演了將近一年，要不是因著仁慈上主的恩寵，這場ㄍㄧㄥ在三個老人間的心理遊戲不知何時才落幕。
話說婆婆第一次下指令以後，我足足想了一個晚上，找不到任何反對的正當理由，但也不願無條件的照單全收，光想著一年數節需備齊三牲四果十餚、燒紙錢吃祭品就頭大，絕對有必要先跟老公私下商量。隔天陪老公做晨間運動時，趁婆婆不在場先說之以理：「天主教也很重視祭祖，我當初領洗時就答應要祭祖，我不反對把祖先牌位請過來，其他的神、好兄弟等就謝絕啦，希望你能配合我，以上香、獻果、獻酒來表達對祖先的感恩及追思就好。」老公說：「我是長子，必須遵循家族傳統。」
此時我腦海裡滿是堂區祭祖的畫面，就繼續說服：「祭祖首重心意，祖先在世當費心照顧其生活，現在祖先已亡不吃不喝，應該提升為靈性層次以心神相通，我們應在心中默禱、祝福他們在天之靈永遠安息。」老公有點氣：「我又不是天主教友，幹嘛配合妳？何況你們的祭祖只有半套！你們的耶穌不是教你們要包容嗎？」我還是有點不服氣，認為自己已經夠包容了！第一回合不歡而散，這辦法行不通，得再思量一番。
一個月後，婆婆再度提起，除詳細指示所有細節，還交待儘快找個風水師來。老公這次回應：「好，找個時間研究看看。」我一聽就急了，我知道只要風水師一來，就非「全套」不可。一定要和老公談出個共識才行。我說：「儀式以後再討論，先幫祖先找位置。我們不找風水師，自己決定吧，你想安在哪兒好？」他指著西面牆：「把櫃子修改一下正合適。」我：「不好，和我的耶穌十字架打對台，太傷和氣。」他：「那就把東面牆讓給我。」我：「不行，這是最好的位置，我要留給耶穌。」可以想見第二回合也不順利。
要把我常仰望著祈禱的耶穌像拿下來，實在不捨得也不情願，我去請教指導禮儀神學的老師和神父，得到的建議很不錯，我很喜歡，就是把祖先牌位安放在十字架下方，接受天主護佑，一起復活在天國樂園裡。當我向老公提出這麼棒的idea時，他冷冷的拋下一句「我的祖先為什麼要放在妳的十字架底下？！」我趕快提出第二案：「不然就併排吧，十字架在右三分之二，祖先在左三分之一。」老公瞪了我一眼上班去了。
過不久，婆婆又再催促，老公因太忙碌也很疲累，就大聲回嘴，把婆婆氣哭了。老公向來主張凡事由他出面與母親溝通，叫我別加入戰局，我自認應負一半責任，就扮起和事佬，沒想到反惹婆婆一頓怨，說從前兒子很貼心、很孝順，現在變了樣，一定跟我這個媳婦有關，她老了沒人理會了……。局面演變成這樣，我也很難過，本來想放棄己見，可是一想到事先不溝通好，以後將衝突不斷，只好先忍耐著另覓良策。
自從「賣屋遷祖」事件發生以來，原本單純平靜的日子被攪亂了，婆婆憤怒、傷心、著急，先生則含著一股怒氣，隨時就會爆發出來，我則陷入煩惱鬱悶中，無法思考，三個人都不快樂。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我發現祈求平安，心中則更紛擾，祈求智慧，頭腦則更僵固。
有一天我望著十字架上的耶穌，不知要求什麼只好問祂如何是好。過了幾天，一個念頭閃進過：還有兩位視同神師的神父可以開導我。於是我先就祭祖一事請教P神父，他和顏悅色地告訴我：「耶穌不要我們把祂供若神明，祂要你先尊重家人的信仰。」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沒悟到呢？這跟保祿宗徒教導的「該不該吃祭邪神的肉」是同一類的問題（參格前八），如果是為了愛德，我當配合，又為兼顧信德，我當知所取捨，不傲慢自大，也要學習克制。
後來又去請教J神父關於懸掛聖像的問題，他面帶有趣的笑容說：「教會並沒有要求教友一定要掛聖像，耶穌不一定要在牆上呀！」是喔，最好的地方不在東牆，是在我心深處、在我生命裡。祈禱也不要在會堂及十字街頭立著為顯示給人，我也不須當著家人面前立在耶穌像前祈禱（瑪六5）。神師們的回答開啟了我狹隘的心門，讓我茅塞頓開，原來我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從未顧及老公的感受，他在母親與老婆間受苦那麼久，自私與遲鈍致令我不察不顧、陷他於不孝不義！
想通了之後事情進行就順利了！為了幫婆婆達成心願，為了彌補對老公的虧欠，我主動表達配合意願，並包辦大半跑腿事務。這事延宕了近一年，終於在農曆年前辦成了：祖先安厝東方，牌位旁有神明爐（老公說是祭天），牆上沒有任何神像；祭祀時分工合作，他依他的傳統，我依我的教會教導；風水師的指示只採納一半，婆婆也未再堅持。三人世界又恢復往日的寧靜。
感謝天主！發生這樣的事意義非凡。從前讀經只像讀書，未能深刻體會聖言真理，也沒有在生活中力行，以致進入內室就無法祈禱。思考的角度若只在「我」，家人感受不到耶穌基督的愛，怎麼會跟著我信主？只祈求平安，不求智慧，怎麼能明察事理說對的話、做對的事呢？遠離了天主就失去愛，視弟兄如仇敵，內心怎麼能獲享平安？光憑己力，不聽聖神指引則徒勞無功。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敬天、愛人、皈依」才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大課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