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姿
訪談一:一對80歲的老夫婦
老夫婦育有三男三女,巧的是最小的一對兒女都選擇不婚,小兒子是教區神父,小女兒入會當修女。老先生說:「上主竟眷顧我這卑微無能的小民,30歲那年賜我信仰,50年來護佑我的家庭,最後還賜給我一雙兒女如此的福份。」言下有著無限的感激和榮耀。
二老恪守教會規矩,度著典型的教友生活—守主日、辦告解、勤領聖體、勤唸玫瑰經、誦早晚課,他們熟悉各種禱文、參加善會,參與教會事工;70歲以前二人都是「溫馨病人之友社」的長期志工,定期探視病房,陪伴病人。
我不認識那入會的女兒,對於那神父兒子卻有極深刻的印象;謙和溫良是他的特質,認真努力是他的特性──他是拚了命在福傳工作上面──與教友的互動如父如子,如兄如弟。我二次參加他主持的婚禮彌撒,二次都非常感動;從講道到禮儀每一個細微處,他的關愛與祝福之心自然流露,如實地彰顯了天父降福婚姻聖事及對新人結合的喜愛。我曾不止一次感謝,感謝天主給了我們這樣的善牧。
二老一生以天主為父,教會為母,本堂為家,他們和信主的弟兄姊妹同心協力,與本堂聖母軍、歌經隊、傳協會、學青會、要理班等團體善會一路相偕,靈命飽滿,有大平安喜樂。
訪談二:教會的姑婆
提到「姑婆」,老一代的教友都不陌生,更熟知她們的身分和角色。南臺灣開教之初,「姑婆」的貢獻不可磨滅;她們是一群矢志守貞,投身教會傳教工作的年輕女性。
我訪談的「姑婆」今年80歲。見面之前,我們曾在電話中有過簡短談話,我非常訝異於對方聲調的清麗和思路的清晰。等到見了面,她的健康俐落,輕快敏捷完全推翻我對「姑婆」的刻板印象。
「我聽說姑婆大多凋零了,只有少數幾位住在安養院,健康情況也都不怎麼好……」我直接表達了自己的難以置信。端麗的她輕輕笑,很快帶我進入訪談主題,要把相伴她一生的教會與信仰介紹給我:
「我的義母人稱鶯姑,是一位姑婆。27歲時奉派由嘉義地區來在高雄傳教,那一年我的大哥因病夭殤了,我的母親悲痛不能止,祖母聽說有這樣的女傳道員就把鶯姑請到家裡,希望經由宗教安慰母親的傷心。」
「9歲的時候我正式被鶯姑收為義女,離開自己的家與鶯姑一起過日子。鶯姑是忙碌的,她在教堂清潔、煮飯、洗衣、整理祭衣、聖器,還要走訪家庭,四處去講授要理,教唸經文。鶯姑打理教會一切事,我就打理家裡一切事,9 歲的我已經會做各種家事,也跟鶯姑外出傳教。」
「鶯姑很重視教育,在那個教育不普及的時代,她讓我唸完中學。晚年更捐出她的個人積蓄,在教會成立助學基金,幫助貧窮家庭孩子的學費。」
「中學畢業之後,我在銀行任職,閒暇時間與鶯姑一起傳教,為我們而言教會已經是家的一部分。我也負責教堂的主日司琴和歌經訓練,我喜歡音樂,彈琴吟唱是我的最愛,早期教會各項禮儀都以拉丁文吟詠,音調之美無以倫比,我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被聖樂給縛住了。」
伴隨臺灣教會70年,您怎麼看不同時空下的福傳以及信友與教會的關係?
「福傳工作不論在那個時代都不是容易的事,除了人的努力之外,更要看清時代環境的需要而順勢配合。早期的南臺灣貧窮落後,闢疆之初,教會投入相當的人力物力,不只傳佈天主聖道,更照顧了居民生活和求知的需要,藉文化和經濟的優勢,漸次帶人進入天主的信仰。那時的社會文盲居多,教會開班教授漢字、羅馬字,講聖經故事,教唱聖歌,大量吸引了渴求新知的男女青年。外國傳教士本身就充滿異國文化,他們講臺語,待人和氣又肯主動與人接近,很快就得到認同。傳道員、姑婆更是不辭辛勞到家裡或工作場所傳授要理、教規。上主的園地是這樣一步步開闢出來的。」
「現時代的臺灣大異於往昔,物質生活富足,資訊爆炸,傳媒普及,每天都有新事發生,所謂五色令人心迷,五音令人耳聾。處於這樣的環境,教會的優勢何在?她拿什麼吸引人?或者,教會看到現代人的需要嗎?有能力協助他們的需要嗎?」
「不論過去或現在,神職人員都是教會的主心骨,他們的角色特殊無可取代,神父的質與量與教會存在的形象大有關係。最先來臺開教的是道明會外籍會士,這些人不但具備開闢美麗新世界的宏寬心胸和拓荒者堅毅不拔的人格特質,更甚的是他們有從上主來的特殊的傳教聖召。此外,修會團體長期在物質與精神面給予支持亦是傳教事業得以成功的條件之一。」
「時移勢轉,今天站在教會第一線的堂區司鐸多數是教區神父,教區神父與修會會士的培育方向不同,生活方式也不一樣;從世俗的角度看教區神父,他們是更為辛苦的。他們要操心的事情很多—知識上要跟得上時代,靈性上要持續成長,要經營教會,要照顧到堂區每一個家庭每一個教友,比較窮的堂區更要承擔經濟上的壓力。我認識一些教區神父,年紀輕輕健康就不太好,他們被要求的責任太重,得到的關心和照顧又太少,時間和體力都不勝負荷。」
這是80歲姑婆的眼睛看到的教會,她其實談得更多,我只是擇要節錄整理罷了。
訪談三:他──第五代教友
坐在我對面的年輕人長得很好;高大帥氣,誠懇自信。他看來有些疲倦,因為下班就趕過來,穿過交通尖峰時刻的車潮,又為了找停車位在附近轉磨了半天;我問他吃飯了沒?他說晚餐已在車上解決了。
我以前並不認識他──聽說我要找一位對信仰和教會有「見識」的年輕教友做為訪談對象,朋友就把這個人推薦給我。朋友說這是年輕一代,很有見識的成熟教友,最難得是他以實際行動支持教會,協助本堂學青團體事工。
我們在咖啡館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他要了玫瑰香茶,我點了薄荷菊花,彼此自我介紹之後就開始心靈對談。
他來自世代教友家庭,信仰的傳承是順理成章的。小學、中學都參加堂區的學生組識,在各種教會活動中是最活躍的一個。
談談你個人的信仰經驗以及和教會的關係。
「大學畢業之前我對信仰並沒有特別感受,因為習慣了它是我家族的一部分,我是典型的公教青年,從小就一心想做一個父母和神父期待中的『好教友』」。
「我在臺北唸大學,畢業就職都很順利,之後有一段時間我的人生陷入一個絕大的低潮;所有的價值觀,自我認知,期待與希望全部粉碎。我失去一切的憑藉,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害怕隨時會掉入另一個更黑的深淵。那一段完全孤獨無告的日子,我經常呼求上主,向天主求救,非常明白除了上主別無救援。我本能地去接近各種不同的教會,想要找到心靈的共鳴,釋出內在的黑暗與痛苦。」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踏進基督教長老會的聚會所,牧師的講道與信徒回應的熱烈點燃我的心火,我受到非常的感動,請求加入他們的教會,進入他們的團體,一起讀聖經,一起大聲祈禱,一起學習靈命的成長,分享彼此的強壯與軟弱。在基督教會的二年裡,我的靈命受到很好的照顧,從神那裡得到很大的力量。」
「當我的身心重新得力之時,我想起天主教會的弟兄姊妹,覺得有義務把自己所得的恩典與他們分享。我的基督教朋友並沒有阻止,他們要我向神禱告,分辨主的聖意,做正確的選擇。我祈禱了,分辨了,帶著更成熟的信仰回到天主教會。」
聽說你接了本堂學青事工,帶給青年學生很大的益處。
「我帶學青團體三年多了,我很珍惜與他們相處的經驗……但是目前我正考慮是否退出,因為『耗盡』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我的靈性信仰如果再沒有得到增長,很快就要枯竭了。」
你需要一個靈修成長團體的支持,像你在基督教會有的一樣。
「但是,我不想從外面找這樣的團體,我要的是自立於本堂的靈修團體。根生本堂,與自己本堂教友做信仰上的切磋互動,學習成長才有落實的感覺。」
你與神父談過這問題嗎?有可能在本堂組成這樣的團體嗎?
「說實話,我跌倒過好幾次,每次跌倒都與神父有關。教會的一些規定,神父管理教會以及個人待人處事的風格很多令我不解……」
看來這個年輕人真的被他所愛的教會困惑了呀!
面對教會的萎弱,教友的流失,以及漸次傳出的教友的疑慮,我們該做什麼呢?這個「我們」是誰?是每一個教友、每一位神父修女、每一個堂區、每一個教會機構—學校、醫院、社福單位、文教中心、傳播事業,不是嗎?
我個人的信心其實從這些訪談得到相當正面的鼓舞;即便是受到挫折,對教會現況產生疑慮和意見的這些人,他們仍然支持教會,絲毫不減對教會的關愛與付出,這見證了天主的臨在,天主為祂的教會保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