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聖神降臨節前夕彌撒,不知道為甚麼,堂裡頭找來一位極為年輕的笛子高手,顯然不是教友,對彌撒的禮儀全然不識。神父講完道後開始奉獻禮,奉獻曲不唱,請她演奏。她走到祭臺前正中央,很專業地向「觀眾」躹了一個躬,還簡單地介紹:特別為諸位表演一曲「蒙古草原之歌」……。這不是彌撒嗎,怎麼……?教友們起先有些手足無措,但隨即給了她一個熱烈地鼓掌。
幸虧沒有捍衛禮儀的專家……。
一開始,有一、兩個音沒拿準。甭怪,本來就唐突麼!接下來,就順了,整個蒙古草原—我當然沒見過—逐漸在跌宕起伏的笛聲中活起來:無垠的草原、成群的羊兒、馬背雄風的蒙古健兒……。
而後,一位接一位來自比利時、荷蘭的神父們,留著長長的辮子,出現在草原中,艱難而又堅決地絡繹於途:主啊!我們將我們年輕的生命、全部獻於這方草原的土地與人民、獻於祢……。
這是今晚的奉獻曲!
今天的主祭,正是他們的後來者,雖已滿頭白髮,卻可能與我一樣,連一眼都沒有瞧過蒙古草原。這當然是歷史的偶然、和深不可測的天主旨意使然。
數年前,與妻到聖母聖心會比利時的會院住了兩晚。初到之時,接待我們的裴理天神父見了我們,二話不說,就把我們領到一個地下室去。黑暗中燈光驟明,赫然一副雕龍的綠色中國棺木橫在當前:「這是我們的會祖南懷義(仁)神父……」記得裴神父是這樣說的。
是了,就是躺在這副棺材中的他,1865年帶著四位神父,離開比利時遠赴蒙古草原。三年後的1868年,南神父染上鼠疫在內蒙老虎溝離開人世。他在之前發表的公函上說:「各個信教的家長,必須設法使子女上學,我希望在每個信教的村莊,有一座小學校;我將盡我力的所能,助其成功」。
1868年離教宗良十三發佈新事通諭僅廿三年。當時比利時工業化已近三百年,整個歐洲籠罩在資本主義的惡性發展中,教會與資本主義和馬克思主義正鬥的不可開交。
「生命與死亡決鬥,令人膽戰心驚」,復活八日慶的繼抒詠如是詠唱。
就在那個時候,聖母聖心會的神父從工業資本主義的核心地帶,來到中國的內蒙古,自遣使會手中接下了龐大的傳教區,投入了荒漠的墾殖和福音的傳播事業當中。
其後數百位神父接踵而至,「有不少的教士死於土匪手中,也有不少的服侍病人,染上了疫病而喪命,又有很多的死於惡性的傷寒病,然而死者自死,青年的教士還是繼續的趕來,補上了他們的遺缺……」,王守禮主教的《公教邊疆社會事業》一書中,如是描述。
聖母聖心會的神父們逐漸地在塞外荒漠當中,購地安民、開設渠道、墾殖農地、開辦學校和醫院、建立農村自衛體系、設立孤老院、印刷所……,一個如今難以想像的教會園地逐漸形成。
數十個教堂村—也許萬金的教友們,或可稍稍意會—在中國邊區建立起來。那是在中國最北、最荒涼的地帶,長出來的可能是整個中國最具現代精神而又充滿人性的農村:使老有所終、幼有所養、鰥寡孤獨者皆有所養……。
然而中國是這麼一個難測的國度。
庚子年,「拳匪倡亂起來了,地方上殉教的,有一位主教,九位教士(內中有一位國籍教士),和教民數千人……數十年艱苦創設的學校,慈善事業,也都被摧毀無餘。然而風波剛剛平息,教士便又聯袂重來,大規模的工作,於是又從此展開了……。」尤有進者,「庚子賠款領得」又轉化成為當地的建設,「最後蒙受土地利益者,仍為中國的人民。」生命與死亡決鬥,令人膽戰心驚……。
但難測的不只清朝。
《公教邊疆社會事業》中有這麼一段記載:「民國二十二年……XXX率領部隊到達平定堡,假稱有負傷兵士要請教士醫治。教士雷有望甫出城門,匪夥們一擁而入,經過村民奮勇反攻,才把他們驅逐出城,但財產牲畜都受到了很大的損失。十幾天以後,XXX的匪徒復劫掠高烏穌教堂,並竄擾到北穌集教堂附近,居民都到教堂避難……。」
日後,XXX成為中國的烈士典型,國家為他出書、立碑、拍電影。
降臨人間的教會陷入了紛擾不已、糾纏不清的政治鬥爭當中。
而今,不知中國怎麼看待當年在內蒙一帶的神父們?
上海大學一位學者研究1860年教會在內蒙的傳教活動。她說:「隨著西方列強侵略的加深,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播地區也愈來愈廣。」(郭紅 2004)
教會,是西方列強侵略的一環;南鴻雁(2009)的研究對教會有相當深的同情,但文中所描述的教會則令人唏噓。當年為傳教中心的城川天主堂,目前是「在夾縫中生存」並被「邊緣化」。奇特的是,堂區設有一「教主室」!?你沒看錯,是「教主室」,因為裡面住的是不被政府承認的正權主教。
這是「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一片百茫茫大地真乾淨?」不是。教堂可以起高樓,可以樓塌了,但聖神降臨,二千年來持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