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人生每個階段的抉擇好像常有一些複雜而難以理清的原因,就說我成為天主教徒吧,想過千百遍而且自以為已理出了大概,但也總會落掉一些。讀到上一期的《見證》中談本篤教宗解除拉丁彌撒的限制,忽地就想到,我真忘了拉丁彌撒在我望教時期的影響。
我是個梵二後的教友,在梵二結束後十年才領洗,領洗前三年開始望教,那時候通用的彌撒本子就已經是幾個主日合在一起的小本中文彌撒本,拉丁彌撒我是無緣親炙的。
當時我常聽電台兩個基督新教的聖樂節目,一個是台語發音的「聖樂世界」,主持人叫敏熙(音譯),節目的片頭語是:聖樂中有美妙的世界,世界中有美妙的聖樂。這個節目音效不太好,但當年對「音效」沒有太多講究;另一個節目叫「古今聖樂」,這是路德會「主臨萬邦」製作的國語節目,音效相當不錯。額我略聖樂就是在這個節目中聽到的,不過,他們稱之為葛麗果聖樂,中譯不同而已。
第一次聽到額我略聖樂,說也奇怪,真如觸電一般的感覺。這是甚麼?怎麼會有這種聲音?那是一種一見鍾情的感覺。額我略聖樂出現的頻率不是太高,但我經常會守著這個節目,等待它的出現;「古今聖樂」偶爾也會播放修女合唱團的聖歌。修女合唱團的好些歌也都被譯成中文,在教會內傳唱。
望教期間,那曉得甚麼天主教聖樂,基督教聖樂?反正教堂裏頭都一起用,甚麼可以表達心聲就用甚麼。當時有一位基督教聖教會的朋友住在我家,他教我唱「主掌管明天」、「微聲盼望」、「耶穌恩友」……,都很動人、很好聽。
說起來,我的天主教認同部分是從這中間來的。我慢慢發現,天主教聖樂和基督教聖樂真是不太一樣。但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有何不同?勉強地說,我感覺基督教的聖歌中「我」很重要,我要歌詠,我要讚頌主恩;天主教的聖歌,特別是額我略聖歌,「我」很不重要而「祢」特別突出,大地充滿了的愛,而我無言以對。我自己對後者比較有感覺。
我記得上大二時,到了臺北。「主臨萬邦」在長安東路上有個門市部,我走了一整條長長的街,找到那兒去買錄音帶,重點當然是額我略聖樂和修女合唱團,但也買了一些新教的聖樂,現在只記得有黑森林四兄弟,渾厚的低音很是動人。
就在那兒,我聽到有顧客和工作人員說,她最喜歡葛麗果聖樂。當時,我已是天主教徒,在一旁聽了覺得很有意思。輪到我時,工作人員問我:你在那裏聚會?我說,我信天主教。他應了一聲:喔!接著很有禮貌地問我:「很少聽到你們的聖歌,你們天主教也有聖樂嗎?」我拿著手上的葛麗果聖樂和修女合唱團說,這些都是。
研究所時,有兩位全無宗教背景的同學,如今都是教授了,也是額我略聖樂迷。其中一位還從他的朋友那兒,也是非宗教徒,弄了八張德國的額我略聖樂的唱片,錄成錄音帶送我。
這個朋友有些特殊,我們一起印了全本《Liber Usualis》拉丁彌撒和日課本子,借的是馬文才神父的,我們影印完後,原本都快散了,真是對不住馬神父!這個朋友有一個讀書會,有一次他們印了英文的聖文德作品集,大夥兒硬生生地啃完。那時候,我心裡想,以咱們神學院的訓練,碰上這些人,不要說把人家傳過來,不被傳過去就算便宜了。
另一個朋友至今已成為額我略聖樂迷。家中有的額我略聖樂CD,不下上百或甚至數百張,世界各國的出品只要不小心在臺北冒出來,就會進了他家。我看,整個臺灣教會的額我略聖樂CD加起來,也沒他多。他還送過我二張。教友們或神父們不懂天主教傳統聖樂的,可以去向他請教。
這個事其實有點怪異。在教會內,除了LKK-est之外,沒有那個是喜歡額我略聖樂的,但是教會外倒有一批青年人,而且通常是極具宗教敏感度的人,非常喜歡它。有一次,我上了一個國外的新世紀音樂臺,一點選,放得盡是額我略聖樂。新世紀音樂是一支很大的傘,全世界各國的音樂都可能在其中找到,特別東方的音樂比重很高,但基督宗教傳統的聖樂,就我所知,他們也獨鍾額我略聖樂。
依稀記得九○年代EMI曾發行了一套兩張額我略聖樂,在排行版中一直高居不下,上網已查不到資料了,倒是2004年又出了一套;李振邦神父還在世的時候,也曾經特別為教外的同學開班教授額我略聖樂。
教外朋友接上了額我略聖樂可不只照章接收。1999年一位德國音樂人將流行音樂與額我略聖樂的調性結合,組織了「葛麗果吟唱大師」樂團。第一張CD就一炮而紅,而後每年至少一張CD,也有DVD,至今得過八個金獎,在芬蘭獲得白金獎,在九國曾經上前十名的排行版。
在額我略聖樂上,歷史對我們很諷刺。我們拋掉過去,擁抱社會,社會則熱情地擁抱我們所拋棄的過去;我們拋棄傳統的靈修,在追求現代靈修中迷失了自己,教外人則在我們傳統的靈修中找到他們此刻自己的靈修。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