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六月底有機會與妻在西歐四個國家中作了一次短暫的朝聖之旅,其中一站就是俯瞰巴黎的蒙馬特山耶穌聖心堂。妻事先作了完美的規劃,因此我們得以在大堂後的聖本篤修女會招待所住上一晚。入夜後,一切外人都被請出,住在招待所的人則排班從修女院直接上到聖堂中朝拜聖體。這裏廿四小時都有人守聖時,巴黎人隨時仰視聖心堂都可以確定:那裏有人在為我們祈禱!
第二天清晨,我們參加了修女們的晨禱。修女們一身隱院修女服,圍繞大堂祭臺,伴著大鍵琴的琴聲,悠悠唱出對天主的禮讚,在寧靜與沉穩中,柔柔的法語輕輕詠唱出天主的愛。雖然我們不懂法語,但卻頗覺動人心弦。
聖本篤的修女們讓我想到另一位「法語」修女。雖然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何許人,但她的歌在我年少信仰如饑似渴的年代中伴我成長,而且至今都還非常喜歡,其中至少有一首我們每個人都熟悉:人類生命的道路。「Tous les chemins 」是它的原名,七○年代譯成中文後在教會營隊中,和著吉他的鏗鏘四處傳散開來。
聽聽這首歌,多美!
人類生命的道路,引導我們歸向愛,直到預許的福地,在那陽光永普照。歡唱吧草木!歡唱吧花兒!以悦耳地歌聲。當草木和花兒歡唱的時候,我幸福地沉思於上主……
這位修女最有名的歌該是「St. Dominique」(詠聖道明),當年北區大專同學會的祕書葉姐(瑞貞)是輔大法語系畢業的,她彈著吉他唱這首歌,聽起來就和黑膠唱片上的一模一樣,極為動聽;但有另一首歌我更喜歡:「Entre les Etoiles」,《歡樂年華》歌本中有英譯本,似乎叫「Far beyond the stars」:凝望星域彼岸,一切宇宙奧祕盡在不言,其中有一位深深地愛我的天主……。
聽她的歌,唱她的歌,引我進入陽光遍灑、主恩洋溢的世界,進入天主深情的注視,而至渾然忘我的寧靜。我想,這位修女必是一位生命清純而靈修活潑的人。
可惜我手上一直沒有任何她的卡帶或CD或電影。兩、三年前的一個夜晚,我突然興起尋找這些歌的衝動,於是上網搜尋資料。
從網頁中我知道了她許多事。修女的聖名是路加.佳播,她是比利時福喜蒙道明會的的修女,她最出名的歌「St. Dominique」在嬉皮與搖滾的年代中,登入了全美流行榜首位,此後她以微笑修女(Soeur Sourire;Sister Smile)聞名於世;1966年,好萊塢以她的故事為藍本拍了一部電影,片名為歌唱修女(The Singing Nun),其後並有電視影集「飛天修女」(The Flying Nun)通行全球,臺灣的電視每個星期都播放……。
而後,接下來卻是一些令人難以致信的事。
1967年微笑修女離開修會投身歌唱事業,信仰如昔、愛人如昔。她勤寫聖歌,也為孩子們寫歌,但逐漸變得生氣,主要是對教會的「保守性格」愈來愈不以為然。
那個時期她寫了一首支持人工節育的光榮頌:「Glory to God for Golden Pill」;她的歌唱事業並不順利,但仍努力從事公益,並且還和一位也是出會的修女合開一家照顧自閉症兒童的教養院;七○年代末,她已無法負荷日益惡化的財務,其中包括比國政府要她繳交當年歌唱紅極一時未交的巨額稅款,但她一切所得其實都已捐給了修會。
約在同期,她罹患了憂鬱症和精神分裂症,酗酒、毒品糾纏了她的餘生。八○年代初她試圖重起歌唱事業以解決欠債,但並沒有成功。1985年她與同伴服葯自盡。教會接納她們,讓她們安息在教會墓園中。
讀到這些事,宛如捧在手上的一握珍珠全摔碎在地上,不解、心痛而至失落茫然。
論者說,微笑修女集梵二最好的一面與最糟的一面於一身。她使流行文化中出現了教會的信仰豐富、喜樂、優雅而輕盈的身影;但她自身卻以這樣的悲劇收場。
不知道甚麼緣故,她選擇了走另外一種聖召之路?也許她試圖找尋一條愛天主與愛人能結合的更好的路?至少,在她日後的奮鬥中,她的表現似可以如此概括。她自己則在遺言中說:「我一直努力誠實面對自己,追尋真理。」
在一個變動不居而可能性遠超過現實性的時代,另闢蹊徑以求誠實面對自己、追尋真理,何等艱難?
微笑修女可曾後悔過?她繼續寫道:「……我會不會再走同樣的路?這不是一個好問題,因為不可能。」她同伴的遺言則寫道:「……我們信賴天主會寬恕我們,因為祂看到我們倆的痛苦,而祂決不會讓我們失望。」
人類生命的道路到底如何?終究,還是引導我們歸向愛吧!如果天主格外垂憐,我們可以經常幸福地沉思與上主;但如果迷霧障蔽前路,或者我們可以與紐曼樞機主教一起低吟:「我不求主指引遙遠路程,我只求主一步一步導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