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慕特
兒子居然挑選《窮到只剩下錢》這本書,送給涉及貪污、身陷囹圄的總統老爸,而這位窮人老爸,竟也回敬《台灣的十字架》以表虔敬。這段黑色幽默的送往迎來,還真讓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反覆思量。
黑色幽默的特徵,是個人對所遭逢命運的荒謬與無奈、而有的揶揄諷刺。故事情節的精彩之處,往往不在插科打諢,而在讀者反觀自己生活經驗後的微妙共振。當我們訕笑故事主角的荒唐時,往往已不自覺的、暴露出心中的價值標準與期望。而當故事主角病態似的發笑或慷慨陳詞時,一陣不寒而慄後的閱聽者,反常生出另類的生命反思,甚至當頭棒喝。
這種「絞刑台下的幽默」,其實是你我都參與其中的一場悲劇。在命運之神面前,沒人敢說自己只是一個毫無關係的旁觀者。如果我們把《窮到只剩下錢》這本書,換做成是一張舞台劇門票。當我們一邊欣賞審扁大案時,自己不妨也上去客串一下。此時,我們會挑選什麼角色飾演?而這個角色,透顯出我們所具有的什麼思維與行動?然後,再次對換一下不同的角色,體悟不同的情境,結果往往令人驚訝。
如果要我挑選,我最想客串演出的是法警。原因除了台詞少之外,還有能看到、聽到許多人都看不到、聽不到的事。當然,這有點太過偷懶。不過,想要在其中保持一個公正的值勤態度很不容易。保護那些你不想保護的人,驅趕阻擋那些你同情的人;不能太過保護你支持的人,不能縱放你認同的人。《瑪竇福音》有句話說:「你們若只愛那愛你們的人,你們還有什麼賞報呢?」「你們當愛你們的仇人,當為迫害你們的人祈禱。」法警真不好當。
角色的替換與分享,可以為這個遊戲帶來許多極具挑戰性的體悟,值得聚會的時候玩玩。但重點是,這個遊戲問了我們這個問題:錢對我們重要嗎?我們究竟為了什麼目的與信仰而賺錢、使用錢?什麼是真正的富裕與貧窮?阿扁將自己的書、命名為《台灣的十字架》,無論我們認為是荒謬,還是壯烈,都透顯出你我的某些信仰。
生活在資本市場經濟體制內的我們,已經習慣於以貨幣邏輯來進行價值思考。例如:新春拜年,習以為常的一句「恭喜發財」,似乎是將幸福僅定義在財富的累積上。又如一切的災難,第一個反應就是保險理賠。更多的是詢問現今的年輕人與家長,為什麼要念大學?原因多是因為要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進一步問:什麼是好的工作?當然就是待遇高又穩定的。我們依據貨幣量的多寡,判準價值的高低與神聖。這其實正是悲劇的開始。
一系列新聞事件,早已顯示經濟發展的高低、不足以決定幸福的生活與人性的救贖。但春節期間的消費券戲碼,其實不過是貨幣邏輯的再次重演。縱使消費券的確使那好久不見的歡樂氣氛、再次降臨於我們憂悶久久的生活之中。然而消費券帶來的,其實不是實質效益,而只是一種「感覺」。它讓人感到一種期待與希望。就像是麥當勞的漢堡一樣,沒有多少人真的認為是必需的美食,但就是能在那裡感受到奇特的「歡樂」。可是,如果一個人餐餐都只吃麥當勞,那將會是個什麼樣的恐怖情境呢?
我們不可能窮的只剩下消費券!貨幣與經濟成長,不應該決定我們的幸福與否。全家人一起共聚吃飯,吵吵鬧鬧,即便沒有漢堡、炸雞,只有饅頭、滷菜、花生米。歡聚一堂,噓寒問暖,這種歡樂,不正是我們在農曆春節所嚮往的團聚嗎?這是無須在制約下的消費後,才能享有的歡樂。富裕與貧窮,說穿了都是一種感覺,除非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之處,我們都還是能夠居陋巷而不改其樂的。
前些年到花蓮拜訪一位布農族友人,當天晚上,他將自己家中的好料全數搬出。我們在前院的水泥地上,各自坐著板凳。襯著夜色,看著星空,圍著火堆,烤著箭筍和其他食物。小朋友、小狗、青蛙、飛蟲,喧鬧一整晚,Am到天亮(註)。聽著友人們胡扯瞎掰山上生活的一切,我不禁羨慕起他的生活與家人。他是那麼的滿足,充滿喜悅,又慷慨分享。
但他卻突然說了一句極具黑色幽默的話:「好是很好,在山上,我什麼都有,但就是沒有錢!可是我不是窮人喔!」頓時,我感到其實我才是窮人。山下的生活,除了錢,還是錢。為了掙到永遠也不會足夠的錢,我們耗費了多少精力,犧牲了多少家庭與精神生活。這才是真正的貧窮。下了山,入了城,我立志要成為一位少了錢的富有人。
註:一群原住民愛樂者組成的原音社,以傳統的原住民歌謠素材出發,詮釋歷史,關照原住民命運與生活的變遷,發抒心聲,出版了《AM到天亮》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