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復活節一大清早,約當瑪利亞去看望耶穌聖身的時候,對門樓下的神壇就開始鑼鼓喧天了。約莫數分鐘後,鑼鼓聲音逐漸遠去。中午時分,鑼鼓聲漸由遠而近,慢慢匯集到樓下神壇前。一時鞭炮四起、煙霧迷漫。鞭炮鑼鼓漸歇後,接著就杯盤交碰、歌舞喧譁,延至下午約四時許,酒席歡樂而四鄰震動。
他們可是歡天喜地的,但可苦了我們這些鄰人了。緊閉門戶,宛如耶穌還沒有復活,放大音響,企圖壓過外來的聲音入侵,但仍然感覺牆壁隱隱抖動。哎!就當是雅典人以他們的方式,慶祝他們所未識之神的復活吧!
據統計,台北縣的神壇應有數千之譜,我所居住的巷弄間至少就有五、六個。每遇有一處神明慶典,各地相關廟宇神壇間的陣頭就會親臨「交陪」,有時甚至是跨縣市的陣頭都來與會呢!近身去看,其實相當有趣。神明與神明間的拜會、接待、送客,可都是有一定禮節的。小小一個神壇,往往可以匯集數百善男信女,熱鬧非凡而神威顯赫。
閩南話直稱神明慶典是「鬧熱」,而廟宇神壇間的交陪就叫「鬥鬧熱」,廟宇神壇間的交陪,在民間信仰是神明間的往來,在人間社會則是人群間的相挺。一場「鬧熱」之後,所有信徒同桌共飲。整個過程,以教會術語來說,其實就是「共融」,民間信仰的共融以「熱鬧」為其特色。
有一次和一位老神父談到近年來教會的大型活動。他談起來是頗為傷感的。一個大教區,要集合個一、兩千人都不容易。他說,當年不是這樣的。數萬人大禮彌撒的會場,寧靜無聲、井然有序,支援的警察人員都頗受震撼。
他所說的場景,我是無緣親見了。我接觸教會的時候,教會的興盛期已過。猶記嘉義教區廿週年慶時,我尚不是教友。慶典在嘉義體育場,上方觀眾席上全是教會中學的學生,下方才是教友。主教團全員到齊,近百位神父與會,場面還算壯觀。
我身為輔中高三學生,被指派為糾察隊之一,守在門旁。有一些鄰近市民好奇地站立門旁觀看。其中一位中年男子看到主教們峨冠博帶、列隊進入,讚歎道:喔,N多「教主」!隨之往會場上一看,說:哈,都是學生!學生久坐會場,而「教主」們殷殷致意,宛若天外來音,不易明白。時間一長,難免不耐。慢慢的,鼓掌、歡呼都來。一時之間,彌撒就「鬧熱」起來了。
教會的大型集會,經常動員不易,這原因當然很多。我記得我寫過,我自己從熱衷教會大型活動轉變到避之猶恐不及的歷程。去年從真理電台的網站上聽到教會150週年慶典的錄音,深自慶幸自己沒有參加。總體的感覺,很像陸軍官校的擴大校慶。一開頭光是高唱來賓芳名,就要比諸聖禱文的聖人聖女的名字還長,無非擺明了這是一場人間集會;幾位神長的致詞,偏偏是基督教的牧師講話最具有祈禱過後的內涵,其他神長都講了該講的話,可能都是因為忙到不行的結果……。
就某個角度言,教會的大型活動是一個信仰力道展現的場合,但這力道究竟如何,就端看教會「共融」的程度和品質了。平時,教會團體共融經驗的品質愈佳、程度愈強,教友參與這種大型活動的動機就會愈強;大型活動中所能傳達的共融經驗品質愈好、程度愈強,教友在大型活動中的投入就愈熱烈,下次再參加大型活動的動機也就會愈強。
教會使用共融這個詞,最多的時候可能指的是「領聖體」以及信經中的「諸聖相通」。這兩者都是頂「上乘」的共融,也是頂「上層」的共融。若是上乘,則意境很高而神樂盎然;但若只是上層,則可能下盤空虛、悠悠忽忽。
下盤空虛的精神共融,那麼遇有大型活動,教友也就會很習慣「只」在精神上參與了。如果精神的境界再提昇一些,慢慢的連一般主日彌撒都可以只在精神上參與,身體可以不到場了。久之,不僅團體的信仰力道慢慢地若有似無,個人的信仰力道也就如掛角羚羊了。
老神父所懷念的那個時代,好像不太談共融,倒是平常教友的「分享」層面不少:從肉身到靈魂,各個層次通通涵蓋;加以威權的年代裡,主教就是基督的宗徒,宗徒一出命,大夥就都歡天喜地地去共融了。數萬人聚合一處而鴉雀無聲,這種信仰力道的展現,可比大聲嚷嚷的熱鬧要更強勁、更美而更動人。
梵二以後,共融談的多了、精神提昇了,但層次卻也少了;教會的權威也從「是」主的權威,淪為「象徵」主的權威。共融被架空了,權威被稀釋了,則團體信仰的力道也就逐漸沉落了。
萬金聖母巡行全台,在諸多意義之外,也必會有「信仰力道」的展現層面。聖母所到之處,當然也是各地教會動員之時。期盼聖母的慈懷加深各地教會的共融,也希望各地擔綱禮儀的先進,千萬不要忘了規劃出一個「共融」的品質和強度都絕佳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