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抱朴
在一般教友的教會生活當中,「錢」是一件極沒有份量的事,因為我們教會向來就不太談這檔子事兒。一直到七○年代建立地方教會的運動開始推展,教堂裡頭才稍微開始有教會自養、月定奉獻、主日奉獻等這些作法。不過即便到現在,神父們大多不會對這種事太過積極,雖然私底下有神父也會抱怨一下。我聽過最好玩的說法是我兒時的本堂不經意發的一次小牢騷:哎!靠教友奉獻,喝白開水都不夠!
馬克思的同志兼施主恩格斯談德國的農民革命。他說新教改革是資產階級的運動。資產階級在政治上要一個比較「便宜」的政府,所以要民主革命,而在宗教上也要一個比較「便宜」的宗教,就是馬丁路德之後的基督新教。
從歷史上看,這倒是真的。中世紀的歐洲要供養王朝及其貴族階級、主教們及其小教廷,白花花的銀元就像萊茵河的河水一般一去不回頭,令人心疼!
到現在還有一些看天主教不順眼的人,還以為今日的教會仍然如此!他們還都認為,教宗沒事兒就穿金帶銀、美酒美食哩!他們要是知道現代天主教的「高級教士」們其實「便宜」的可怕甚至可憐,不知道會怎麼想哩!
我們教友其實知道的多一些。不說別的,說蓋堂吧!台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我們教會千把棟教堂主要的建堂費都是主教、神父們節衣縮食、打破腦袋弄來的,教友捐款可以出到一半的就阿肋路亞了!
教會少談錢,錢卻很重要。基本的情況如此,任你「教友就是教會」的神學說得漫天價響,教友們也不會有太真實的經驗可以當基礎。
但為甚麼這樣的事扭不過來?我想,這其實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以一個學術用語來說吧:神父──教友這樣的關係類似「主──客」的關係,神父願為主,教友自當客,而且一旦這樣的格局開始有些鬆動,神父教友間反而可能會產生些緊張的關係呢!
對一般教友來說,主客關係就主客關係,可樂著呢!教堂成為幾近免費的心靈加油站,真正是奇異恩典!但對那些在教會內工作的教友來說,這事兒可麻煩了!
麻煩從那裡來?麻煩從新的角色關係來。牧人──羊的關係上頭疊上了老闆──部屬的關係。牧人是要把你當成羊呢?還是要把你當成部屬?你是要把他當成牧人呢?還是老闆?或者三、七分?四、六分?一半一半?還是看情況,隨時轉換最有利的角色?對誰有利?甚麼利?……
聽過企業家的親子間以及子女間的八卦吧!如果家人可以因為長官──部屬、或董事──董事間的關係而反目成仇,牧人與羊鬧成老闆與部屬的衝突,有何難哉?特別這種關係撞到「錢」事上,更是不堪了!
我以前寫過我那位將軍老師。老將軍是教友,領洗當初還寫了文章細數主恩,並且數度為文談教會信仰,更在堂區的通訊上出過許多力。九十幾歲時,我找到了他。他那時候記憶力真真驚人,我回憶不清的,他一一補上、更正。
與老師的那一次見面是隔了十幾年後的第一次,彼此都實在高興。我們各自斟上一杯酒,把酒話當年,一起背誦「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然後,一起開懷大笑!
我見他一人獨居,因此笑談間試問道:「老師,我去找個神父有空時來看看你好嗎?」他拉下臉來直接回答:「不要!」他的堅決與簡潔都令我吃了一驚!九十幾歲,眼看時候要到,但他不要見神父!?
詳細的原因我並不完全清楚,但我知道,他當年在教會學校的工作以一個很不愉快的「錢」事劃上句點,因為他後來(冷)笑著對我說:「你知道,我當年從學校退休時領了多少退休金?……八萬塊!」
幾個月後,有一次我從南部回來,電話上有師姐的留言。她說:父親走了!雖然父親長期沒有與教會連絡,但家人仍願意以教會禮儀送他最後一程,因此要我為他找一位神長主禮。我那時候想,在眾多與他相熟的神長中,最有資格為他殯葬的該是狄總主教。狄總主教慨然推延了天亞社的訪問和其他的約會,特別為他空出時間主禮殯葬彌撒。
禮儀非常之圓滿,家人也因此都很喜樂。但我注意到,老師的廿幾個後代子孫都是教友,但當天沒有一位領聖體。甚至還有一位該是與他孩子相熟的尼師到場觀禮。
怎麼?神父一個一個領洗,結果是成群的跑掉?這種悽慘的狀況,或許有幾分可以追溯至那一件極不愉快的「錢」事?
教會這一層特殊的牧人──羊──老闆──部屬的關係、究竟結出了甚麼果實?我沒有見過系統性的研究,但就我周遭有限的事例來說,這個關係對許多人都成了極為嚴厲而深刻的信仰試煉。
這樣的事時而從南、從北傳到我的耳中,深以為憂,太息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