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栖
初中我唸的是再興中學女生部,班上各個優秀。那一年,我和班上40多位同學一起考上北一女,大學念台北醫學院牙醫系。畢業2年,我結婚、赴美,又考上了美國牙醫師執照。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和2個哥哥相差10幾歲,爸爸任職榮總,媽媽是老師,母親因老蚌生珠,對我期望很高,我也不負重望,從小課業成績就表現優異。但我有點完美主義。一直很在意別人對我的觀感,因此常壓抑自己的感受,討好別人,希望別人無法挑剔我的所作所為。
12歲那年,父親心肌梗塞突然過世,母親傷痛逾恆,當時,2個哥哥早已成家立業,另立門戶。喪事辦完,只有母女2人相依為命,因此,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對我說:「小栖,不要哭,要堅強,要安慰媽媽,要慢慢撫平她的情緒。」在那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我竟然懂得隱藏哀傷的情緒,扮演「小母親」的角色,若無其事地負起照顧母親的責任。
也許是我把「小母親」的角色扮演得過於稱職,讓身為國小老師的母親依賴心一直很重;讀高中時,我就得幫她寫自傳、編教案,另一方面,她的安全感不夠,管束相當嚴格,她要知道我所交往的每個人、每件事,過濾每通電話,以及放學時間的掌控。也許是這種情勢使然,我在學校沒有交什麼朋友,總是一放學就急忙地轉幾趟公車趕回家,但有時車程壅塞,沒有趕上母親既定的時間表,回到家肯定又會遭到一頓質問。
在成長過程中,我獨來獨往,是個內心孤獨,外在孤僻的人,我壓抑自己,不輕易談自己的感受,我習慣把一切的事情都往肚裡吞;這樣的行為模式,也帶入了我的婚姻生活,我的婆婆是個能幹又強勢的人,我從一個「小母親」轉變為忍氣吞聲的「小媳婦」。這其間,沒有多大的情緒轉折,一樣是不斷地承受壓力,也一樣是不斷地壓抑自己;這段婚姻,幾乎是傷痕累累,大約12年前,我帶著3歲的兒子回到台灣,再次與年邁的母親同住,我先生也向服務的公司申請到大陸工作。
母親是家傳的虔誠天主教友,我雖然從小領洗,但是參加彌撒總是一拖再拖,常常是9點彌撒,9點才出門,走到教堂神父已經在講道理了。那時的信仰為我而言,只是對母親的聽命服從,自己並沒有深刻的感受;反到是平常日子裡,我常常喜歡找本堂神父聊天,當時的我並不知道,神父慈愛的形象,對長年壓抑的幼小心靈而言,是一個無形的舒壓。十多年前我和先生去南斯拉夫朝聖,還特別飛到荷蘭為神父慶祝晉鐸50周年,遺憾的是,當年的小女孩來不及說一聲謝謝,只有在神父的墳前獻上一束鮮花表達我的哀思與感恩。
我的信仰生根發芽,是初到美國參加華人天主教團契,聖神同禱會的神父為我們舉辦了祈禱營。在幾次祈禱中,我彷彿觸碰到天主無限的慈愛,從小壓抑在心靈深處,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情緒,霎那間就決堤了,我淚水滂沱一次哭完了20多年未曾流過的淚水,心中有著從未有的平安。
我是一個醫生,知道心理、生理互為因果,長期的心理壓抑,日子久了,必會找一個出口讓身體說話;果不其然,2005年10月,我在胸部摸到一個小小的圓型突起物,開刀切除後,證實是一期的乳癌,經過輔助性化療及局部的放射線治療後,醫生宣告療程結束,以後每3個月複檢一次就可以了。不少我周遭的朋友也列舉了許多乳癌患者20多年後仍然活得很好的例子,所以我就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和癌症說byebye了。
好景不常,一年三個月後的追蹤抽血檢查,從偏高的數值中,發覺癌症不止復發,而且從第一期迅速的跑到末期,同時也轉到肝和骨頭中,在接下來的治療中,雖然肝和骨頭裡的腫瘤分別收縮及消失,卻在第二次的復發中,發現又轉移到腦部,醫生說擴散到腦部的病人,平均壽命大約只剩下半年。
醫生的宣判,讓我倉皇失措,想到還在青少年的兒子,竟然來不及看他長大;想到年邁的老母親,也竟然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我積極地接受治療,但是身為醫生,清楚明白現代醫學的極限,由於化療藥物的分子太大,根本無法進入腦部治療。
發病之初,我走路的重心非常不穩容易摔跤,後來連寫字也是將字體擠在一塊,並且連用手指敲門都失去了節奏感;這時候,我除了向天主祈求外,已完全束手無策;感謝天主,藉著一次次的彌撒治癒、一次次的覆手祈禱,以及教會的神父、修女、弟兄姊妹們的一次次代禱,讓原本無法做化療的腦部腫瘤竟然迅速地萎縮;我的個性一向內斂低調,但是經歷了末期乳癌轉移到肝、骨頭及腦部,又經歷了3次化療、放療及掉光頭髮,從生命垂危,到起死回生。現在,我願意站在眾人面前,勇敢的為天主做見證,因為祂確實俯聽了我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