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慕特
原住民事務,只能是原住民的專利嗎?遷村,一定就是亡種滅族嗎?
公元前721年與587年的兩場政治土石流,使得以色列人兩度被迫離開家園,充軍巴比倫。直到公元前538年,以色列人才得以逐次回國,重建聖殿與居所。好不容易漸漸從斷垣殘壁中重建起來的家園,卻又在公元70年,一場與羅馬的戰爭中,被徹底毀滅。自此開啟了以色列民族達千餘年之久的流浪。
然而,失去家園的猶太人,並沒有就此亡種滅族,反而更為團結,也更努力的維護、傳承他們的信仰與文化。除了返本,猶太人更在開新部分,讓世人刮目相看。大師級人物,在哲學、文學、藝術、科技、醫學、金融等等領域,比比皆是。直到1948年,以色列才終於在聯合國的支持下成功復國。
有趣的是,聖經考古學的研究發現,以色列民族最初的形成與其說是奠基在血緣或土地上的統一,不如說是因著共同的歷史受難經驗,而有的跨部落同盟。一些聖經學家更支持這樣的結論,以色列12支派(部落)中,跟隨梅瑟逃離埃及的其實只有3個支派(厄弗辣因、默納協、本雅明)。而另外的4個支派(西默盎、猶大、丹、勒烏本)則是早了一百多年就因為被埃及人驅逐而早早進入聖地。至於剩下的5個支派(加得、則步隆、依撒加爾、阿協爾、納裴塔里),則壓根兒沒去過埃及。
換言之,路二36~38中記載「總不離開聖殿」的女先知亞納(阿協爾支派)的祖先,根本從未去過埃及。路二41所稱每年逾越節都到耶路撒冷朝聖的若瑟(猶大支派)的祖先,也沒有參與過梅瑟的出埃及。而斐三5記載屬本雅明支派的保祿的祖先,才參與了梅瑟的出埃及。
總之,以色列民族本來就不是一個單一的血緣民族。他們基於類似的苦難經驗與歷史記憶,藉著每年舉行逾越節時,同唱《出谷紀》十五章中所記載的凱旋歌,緩慢逐次地,在歷經幾世紀後,融入以雅威、以色列的天主為共同的信仰根據,而建構起「以色列」這個「想像的共同體與認同」。[1]
這點不僅為我們非猶太籍的基督徒而言十分重要,為台灣原住民神學的反省、建構更為重要。在台灣,我們常聽人說:原住民事物,不是原住民的人應該不要參與,要退出!原住民研究只應當由原住民來做。這種說法只是顯示了那毫不隱藏的權力與利益問題。不幸的是,類似的思維也滲透進了教會,認為原住民神學應當是原住民的專利,非原住民不適合、也不應當涉入。這種極端民族主義與狹隘血統主義的論點,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因為依照這樣的邏輯,與耶穌不同種、不同文的非猶太基督徒和非猶太基督教會的神學、傳統,都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
基督的血不是只為單一民族而流。祂高掛十字架上,就是要萬民都能看見祂的救贖工程。單一土地、血緣或族群、國家的迷思,把普世性的救恩侷限在狹義的生物學觀點上。然而,以色列民族其實早在他們慘痛的流放經驗中,就已體認到了天主大能與救恩的普世性。
這種「萬民主義」的救恩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依撒意亞先知將亞述王稱為是天主「義怒的木棒,我震怒的棍杖!」(依十5)揀選以色列民為選民的天主,不是要祂的選民攻克他國地域,而是要外邦人攻克那原本屬於祂選民的迦南聖地,為使祂的選民能無條件的轉向祂,也使天下萬民能共享祂的救恩。因為,救恩並不僅被留置在某一片被視為唯一神聖的土地上。天主並非只是一位土地神、民族神或國家神。祂的救恩,不僅遍及、也超越所有的時間與空間概念。
這讓我們能以另一種眼光來看待人類視為苦難的經驗。天主的選民以色列,不是被選擇來享受世俗生活的榮華富貴,反而是飽受苦難災禍。「分別為聖」是在苦難的生命中,仍能因愛而合而為一。是在相互扶持的寬恕和好中,而非相互憤恨的對立鬥爭中,使原本不屬一家的人們,自願的歸屬一棧。在這樣的反省中,我們便能夠開啟原住民神學的第一扇大門。
首先,如同以色列民族的最初形成,筆者曾在2008年7月《見證》〈「原住民」「神學」?〉短文中提到,「原住民」這個字辭在台灣的使用背景與脈絡。
「『原住民』或『原住民族』基本上是政治運作下『想像的共同體』稱謂。這個在1994年才正式透過國民大會修憲通過的名稱,是歷經了1984年《台灣原住民權力促進會》成立以來10年抗爭的結果。而抗爭的背景與起因,當然與其數百年來的歷史苦難與台灣當時的時代特徵有關……
……原住民內部對於這種跨部落、族群的共同體想像,與傳統認同不相一致。以阿美族為例,我們會看到東河部落人、馬太鞍部落人、吉卡溯安部落人…等等,他們的首要認同是以部落為基礎,而不是『阿美族』這個異族統治者的官方分類,更遑論要與曾為世仇的太魯閣族同為『原住民』一家人的認同。
……因此,我們必須先瞭解台灣原住民數百年來與異族(不僅是漢人、日本人,更包含有不同的原住民各族)互動的處境,才能幫助我們開啟進入原住民神學的第一扇門。我們也才能恍然大悟,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才能夠使原本分散的部落主體,願意放下爭議,合而為一。」
扣緊活生生的歷史與生存處境,是原住民神學的重要基調。它是以基督信仰為核心,針對社會文化所遭遇到的種種現實疑問,而給予的回應。因此,面對台灣當下最重要的原住民議題之一,顯然就是因著八八水災,而再次被人憶起的原住民土地神學。(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