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拉拉
艾神父看著歐拉拉,微笑地問:「先生!您要辦告解嗎?」
「喔!很抱歉!神父!我是女生,不是男生呢!今天,我來,不是為了辦告解。我來,是為了帶音樂活動。」
實在怪不得他辨識錯誤,因為筆者穿著很中性,襯衫長褲的形式也很中性,且頭髮削得短而薄。最近,天氣暖和了,歐拉拉換穿裙子,沒被艾神父稱呼為先生。
本來,被誤為男性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可是按照一個失智症者醫護的指南,協助者要盡量讓當事者對時間、地點、性別有一個概念;性別是確立人際往來的基礎點。另一個失智症者日間接待中心的老媽媽,第一次看到筆者時,稱呼我為「鋼琴師先生」,她這樣的稱呼是非常正式的,可是筆者還是得澄清性別。於是,鋼琴師先生的稱呼就只出現一次。
一週一次的音樂活動穩定進行,艾神父不再問筆者要不要告解,不過,他那失望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那失望是,他沒有為羊服務的機會。在巴黎教區瑪利德蕾絲安養院的一些退休神父,會到不遠的紅山聖皮耶堂去聽告解,那為他們是一種幸福的小小牧職服務,代表天主,以教會之名給予人寬恕,釋放。
然而,一旦被失智症找上,連這小小的服務機會都沒了。記得勞神父安息之前,常常很鄭重地囑咐:「一會兒有入殮儀式,請幫我準備要用的聖器。」越南籍阮神父在迷路症狀之初,趁電梯進出人多之際溜出去,大家到處找,終於在他以前服務的堂區找到他,屢試不爽。他總有方法找到他的堂區,堂區始終在他心中,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讓拉拉感佩,牧羊人不離棄他的羊,這位大半生給了羊群的牧者,心心念念著他的職責,那是一種愛。
貝神父是去年九月住進陽光之屋,最初他引起拉拉注意的是,當交響樂響起,他當場指揮起來,他的架勢及畫拍很專業,看到拉拉的驚訝表情,貝神父笑了起來!我問:「您是指揮?」「是啊!是啊!」「啊!我好久沒看過這麼專業的指揮了!」真的!自從離開專業樂團後,拉拉一直沒看過像樣的指揮。面對這麼一位指揮家,拉拉不免有點緊張,可是貝神父不是音樂暴君!他很溫和,問他意見,都說「隨您意!」不論唱甚麼歌,他都好,都唱得開心,木琴、非洲鼓、邦哥鼓,都樂意玩上一段,除非累了,才會說「今天夠了,聽音樂吧!」
貝神父令拉拉好奇的是,他常有訪客,有時訪客會一起參與活動。他們都證實貝神父是很棒的指揮。天氣轉涼後,有一天,兩位男士來看貝神父,結束探訪,離開之前,他們將貝神父推回活動室,貝神父對其中一位說:「咦?你來時,穿著外套的,你的外套呢?你不能這樣就出門。」那位男士回應外套留在神父房間,他會去穿上。失智不失他的關懷之心。這幕為筆者簡直是一門課!
有一次,到陽光之屋時,看到貝神父已有訪客,這位訪客是一位時值壯年的神父!時間是下午兩點十五分,等到活動開始,這位神父便離去。按筆者對巴黎生活步調的認識,他必定是特地抽出時間來看貝神父的。拉拉準備活動場地時,看到他貼近貝神父說話,雖聽不到他們的交談,但瞥見貝神父面帶笑容,很有精神,這情景挺動人的!
無疑!貝神父是音樂活動受益最大的一位成員,音樂活動可以抑制失智症的惡化。他的聽覺很靈敏,在重聽者居多的地方,就稍稍受點苦,因為音量必須夠大,其他人才聽得到。他偶爾會提出音量太大,但態度都是很溫和的。
貝神父有個小缺點:看別人不動,會心急,瑪姑婆拿著木琴槌,卻沒動作,他便說:「唉!您別浪費時間了!沒用的。」幸好瑪姑婆很溫良,不然,可能就要鬥嘴了!積極說來,貝神父的目光不會落在自己的需要上。這大概是指揮與牧者兩重身分的影響吧!
艾神父的失智症惡化很快,以致於情況不是很穩定,有一天,他一臉困惑,混亂,跟我說:「我迷路了! 」「請醫治我!」感受一種沮喪籠罩著他,筆者只能靜靜地注視著他,對他說:「一會兒,活動就開始,我們一起唱歌喔!唱歌會讓您開心的!而您有很好的嗓音。」
同樣是他的故鄉巴斯克音樂,一次,他聽了完全沒反應,另一次,跟他說所放的音樂是巴斯克音樂,他很篤定地說:「我知道!」並敲起西班牙響板。看他敲得好,隔週的活動給他響板,他卻說他不會敲。慶幸的是,至少,他不會拒絕嘗試,陪著他一起敲響板,鼓勵他,他還是會敲幾下。打擊樂器的作用是讓他們的手有機會動一動,及維持手與眼的協調功能。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時,人會感到一種無能。若還能做甚麼,無能感不會壓倒他們。
然而,筆者深知,為牧者們而言,沒有羊可照顧是一個很大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