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組策劃
前言:
不論是酒癮、毒癮、賭癮、網路上癮、性成癮……,一旦上癮,癮頭就如鬼魅般如影隨行,想戒,戒不了;不戒,又深受其苦。面對這一群群被癮箝制、身陷苦海的手足,我們可以如何幫助他們?
其實,真想幫忙,就必須先了解他們的世界。本月專題,有更生人書面的真誠分享,也有長期陪伴與輔導成癮者的有心人士的談話,令人沈痛,但也看到希望與光亮。
現在,就讓我們先放掉心中一些既定的成見與框架—即所謂的「賭徒」、「毒蟲」、「酒鬼」……,一起走入這些手足們「行」「癮」不離的世界!
參與貴賓(按姓氏筆劃排列)
申迺晃女士(監獄服務志工.義務張老師)
更生人 (主內三手足)
楊瑞玲女士(天主教福利會總督導)
劉錦萍修女(輔大學生輔導中心主任)
主持人
趙榮珠女士(見證月刊主編)
趙榮珠(以下簡稱趙):根據法務部的統計資料顯示,自2004年以來,不論查獲的毒品案件或吸毒人口均逐年增加。前陣子更發生了減刑出獄的更生人,因為吸毒恍惚,打死台大副教授的悲劇,還有14人因吸毒暴斃的事件,再加上藝人吸毒的新聞層出不窮,因此毒品氾濫及毒癮戒除的議題再度引起國人的關注。
我們曾透過申女士邀請更生人現身說法,談談他們的親身經歷與建議,可惜因有事無法前來。但另外都以書面提出他們真誠懇切的看法。
我們在大陸的網站上看到,大陸的中小學生有兩億,而每年掛在網上的就有三千萬之多,令人咋舌。這些學生的父母都很焦慮,不知如何是好。
除了毒癮、網路成癮外,還有購物癮、賭癮、酒癮、性成癮……等,只要上「癮」,就會成為一種難以戒除的癖好。為當事人而言,他們也想嘗試戒掉癮頭,但往往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屢戰屢敗的挫折中,不但自信與自尊受到嚴重打擊,又因陷入癮的泥沼中,而深感罪疚和羞辱。
面對這些深陷其中的手足,我們身為基督信徒可以如何幫忙他們?又,教會可以提供那些較實際的協助?現在請在座的來賓發言。
申迺晃(以下簡稱申):我認為要幫助毒品上癮者,最好先了解他們為何用毒?我多年與毒品受刑人與更生人相處,因此有一些認識。談到吸毒的原因,可分下列三點來看:
一、個人特質:當事人多是低自我價值、低自尊、沒有自信、覺得自己不如人、不被愛也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意志力薄弱、很容易放棄、自暴自棄……等。而這些特質不是天生,而是在成長過程中養成的。
二、成長環境:原生家庭的功能不良,多是單親或隔代教養、父母忽略或教育方法不當(如用鎖鍊鍊住或以電棒訓誡孩子),如此惡性循環,代代相傳。
我們也可從上課時同學的談話中了解他們的成長環境,如有同學問我:「吸毒是不是會遺傳?為什麼我爸爸吸毒我也吸毒?」也有同學說:「從小我看爸媽用毒,我下定決心一定不要像他們,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走上了這條路。」還有同學說:「我們家的人都在用,我們全村都在吸毒。」「從小我們家就都是這些東西,小五時,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因為好奇就拿桌上的來用,從此就脫離不了了。我真的想戒毒,但是我回家就不可能戒?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裡?」
三、扭曲的價值觀:他們曾表達:「我出獄後想戒毒,可是因為在獄中養胖了,而安非他命是快速有效的減肥藥,男友嫌我太胖,於是丟給我一包安非他命」;「在酒店工作要喝酒,安非他命是最好的解酒藥、提神藥」;「我小三時父親過世,為了奉養母親,於是嫁給了自己不愛的人,有賓士、有豪宅。所以為了什麼都不重要,只有錢才是真的,我的目標就是賺大錢,我用我自己的身體賺錢有什麼不對嗎?」「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是什麼?心情悶的時候,我就飆車、吸毒……」。
他們的心是一顆顆迷失的心、關閉的心、麻木的心、軟弱的心……,想要幫助她們,就必須輕觸、打開他們的心,給他們力量去面對毒品的引誘。當然這必須經過一段相當的時間,才可能發生一些些的效益。
目前我們定期邀請「選擇成長營」到獄中舉辦活動,有很多同學在活動中深受感動,因而期待對天主教信仰有進一步的認識。接下來就有長達十三個月的慕道班。本來就此結束了,後來發現還在服刑的同學怎麼辦?我們不能放棄他們,於是又繼續開辦讀經班,以「永續經營」的精神持續下去。
其實,同學在獄中與毒品隔絕,反而是安全的;出獄後,才是挑戰的開始。這讓我們十分憂心,雖然可用個別的力量幫忙,但深感吃力。昨天我去監獄上課,上課時是不能帶手機的。下課出來後,打開手機,才發現有人狂叩二十幾通電話找我。原來有位出獄的同學,感覺快崩潰了,一定要找我聊聊。於是我就約她出來談話,並帶她到聖堂去祈禱。總之,在這個過程中感覺滿無力的。
趙:謝謝申老師的分享,我們可以看到這一小群教友付出的心力,幸虧有他們在旁協助這些更生人。
楊瑞玲(以下簡稱楊):我先從實務面來分享。我服務的對象是兒少,所以會碰到網路上癮或吸毒的個案,此外,我的工作範圍還有未婚媽媽,最近又接了兩個公設民營的性交易個案,做短期、中長期的安置。這些個案可說是性成癮,或可說是愛成癮吧!
有關毒癮方面,我所了解的是:在一般學校幾乎是相當普遍,甚至有社工員告訴我,在某一高職下課時,學生之間居然會有毒品買賣的行為。因為是K他命之類的三級毒品,所以學校方面也不太過問。這種種現象讓我十分震驚。至於我們的孩子因為受限於經濟,所以不太可能吸食一級、二級毒品,而三級毒品也多是在朋友的引誘下嘗試的。
我本身是在國外接受訓練,所以我的觀點是:每個人都有權利在社區過正常化的生活。所以我們的國中孩子,他們應該與社區的孩子一起正常上學,並參與活動。但我們的孩子就如申女士剛才提到的,他們都是低自尊、低成就的一群,他們的原生家庭多不健全,而且又都是經過不同的寄養家庭輾轉到我們這兒來的,所以每一個孩子都是千瘡百孔,需要許多許多的愛來撫平。而我們的工作人員也非常辛苦,她們除了要扮演替代性父母的角色,還要以朋友的身分與孩子相處,但事實上我們無法滿足他們所有的需要。所以,因為強調正常化,存在更多的挑戰。所以我們對國高中的孩子就十分憂心。
再談到性成癮或愛成癮,我們的個案有上網援交或被網路警察釣魚釣到的。他們除了有強烈的物質需求外,還有建立親密關係的需要;原因是今天的社會人際關係淡薄,再加上家庭親情關係疏離。因此,為從事性交易、援交的孩子來說,不但有人可以提供物質上的滿足,還有人愛他們,這樣做有何不可?
我在應徵社工人員時,也會提醒他們,孩子或許會問他們一個月賺多少,大約三萬左右吧!可是孩子會說:「我可以賺更多,而且我衣食無虞,又有人愛我」。他們要如何因應?又該如何引導他們?這些為我們在在都是挑戰。
趙:請問碰到個案時,您們有沒有什麼標準作業程序(S.O.P.)?
楊:在網路方面,原則上我們會控制孩子的電腦使用與零用錢,但也無法完全掌控他們不去網咖。既然防堵不了,就不如納入管理。如考完試,可以一個星期去幾次網咖,一次多少時間等。
談到毒品,前面說過我們的孩子接觸多是三級毒品,而三級毒品的使用與持有,政府尚未積極介入,所以我們是盡力去掌握孩子的活動範圍。
性成癮或愛成癮在未成年這部分,則是政府法律在處理。如破獲某應召站,未成年者會先被緊急安置三天,若確定是性交易,有兩個星期至兩個月法律介入的時期。比較棘手的是後續的輔導,例如:如何修正當事人的價值觀。一般人認為從事性交易工作一定是女性,其實不然,亦有男性個案,而且只有十四歲,甚至是累犯。
總而言之,在這些過程中,常讓人感到有許多的脆弱與無力。
劉錦萍(以下簡稱劉):很感謝有這樣一個機會,讓我們一起來關懷社會中經常被遺忘,但卻「充滿希望」的一群朋友。
這群朋友讓我聯想到路加福音第十章(25~37),耶穌跟法學士講的慈善的撒瑪黎雅人的故事─有關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如何透過另一個人的慷慨協助和支持,而重新恢復生命活力的故事。
在這故事裡,有一個被打得半死的人,三個路人,還有一個客棧的店主。這個躺在路邊半死半活的人,不是很相似我們的一些因著成長過程的不順,環境的壓力,而無法讓生命的能量充分發展的人嗎?而這三個路人,可能就是面對這群朋友時許多不同的態度和作為,客棧的店主跟第三位路人有關,我們待會兒再討論。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路邊的這個人:他被打得全身是傷,被丟棄在路邊,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不容易看到有人路過,多麼希望他們能救他,但他們只是看一看,根本不理睬他,在極度痛苦的情形下,他可能也開始懷疑:到底神真的存在嗎?我這樣活著還有意義嗎?
這不是很像我們今天所要關懷的這群朋友嗎?他們也一樣「躺在路邊」,被社會歧視、被邊緣化,被視為敗類。他們被各種不同的生活壓力,打得變成半死半活;生理方面,若染上藥癮:因藥物的作用,會瞳孔擴散、眼睛出血、流淚、流鼻水、鼻孔發紅、口乾舌燥、手抖動、蹣跚、搖晃、嚴重發汗、體臭、急速體重減輕、時間場所不協調、無法適應天氣變化……。
若是網路成癮,在戒斷期間,會有常達數天至數週的心理性肌肉運動不安等等戒斷症狀;心理方面呢?則會感到急躁不安、失眠、頭昏、妄想、焦慮、全部的思想都被上癮的行為控制而無法自拔,有時因著暴力或攻擊行為,還會影響到與家人和朋友的關係、也影響到了工作和學業;非「圈子裡」的朋友越來越少。同時為了取得藥物,或更先進的線上遊戲軟體,經濟方面也陷入了很大的困境。最後,在靈性方面則因怕被人瞧不起,不敢進教堂,或因罪惡感、羞愧、信心喪失,認為可能天主也放棄他了,而無法祈禱……整個身心靈備受煎熬。情況就像路加福音中被打傷的路人。我先談到這裡。
趙:謝謝修女從聖經中善良的撒瑪黎雅人的故事,幫助我們更加了解這些陷於困境、完全無助的人。
在搜集的一些資料中,基督教的朋友談到要回到信仰,神可以幫助這些手足,我完全認同。可是在跳到神之前,還有一些階段應該處理,例如:如何幫助這些朋友加強多元化人際關係的建立、釐清生活目標與學習時間的規劃、重要的第三者(父母、師長、陪伴者)如何做適度的規範與約束、協助當事人認知自己已過度使用一些不當的物品以及導致過度使用不當物品心理的潛在問題。現在請自由交談。
申:為什麼重視聖經與信仰,因為這其中最重要的精神就是愛。與他們相處,如果沒有愛,任何事都無法成就。曾有同學表示:「好奇怪哦!我爸媽不愛我,我自己也自我放棄了,為什麼老師您這個陌生人還不放棄我?仍然愛我?」而這樣的激勵就可能是改變的開始了。
還有位同學在獄中是個問題人物,老是犯規,他也幾乎要自暴自棄了。可是我仍然不斷去探望、關心他,使他感動、慚愧而改變。可是我們自己也能量有限,需要來自天主的愛與力量,才能持續下去。因為,我們也常常會因為他們又再犯錯而感到失望、無力。
記得有個毒癮犯,後來接受了天主,我們問他:「我們沒吸過毒,請問吸毒到底有多好?」他答說:「那是一種非常美好的感覺,會讓你每一個細胞都很舒暢,它是僅次於天主的好。」這句話給了我很大的希望與力量,可見天主是可以克服吸毒的美好感受的。因此把信仰這份禮物帶給他們是刻不容緩、無庸置疑的。
在介紹信仰的過程中,我也遇到一些困難。許多同學會說:「你們的天主到底靈不靈?我祈禱希望家人來接見我,如果有人來,天主就靈,我才願意相信。」
總之,要讓他們感受到天主的愛,並且可以拒絕毒品的引誘,必須走上一段很長的路,這也是我們很大的挑戰。
劉:我贊成申老師的說法,那個愛是需要看得見、摸得著的,正如那位撒瑪黎雅人所做的:觸摸他、給他敷油、包紮、還背著他,上了騾馬,送到客棧,整夜照顧他,第二天還替他付了錢,並答應客棧老闆還會再回來等等, 這些都是很具體實在的幫助。不過我在這裡也看到所謂的社會支持,它包含了三個部分:1)、情感/情緒上的支持,同理他、信任他,相信他有能力改變、支持他、關懷他;2)、憐憫他、同情他;3)、實質的幫助,就如那位撒瑪黎雅人,替他付了房錢、給了承諾說還會再回來,持續的關懷等。此外,還可能提供資訊,提醒他:以後不要走這條路,蠻危險的、或何時何處可取代這條路等等。
在幫助身邊有癮者時,也要注意這三方面的支持。有情感上同理的支持,要是瞧不起他,根本就沒辦法支持他們;另外要憐恤他,也要有實質上的協助,需要有具體的動作,例如去拜訪他們、與他們互動等。
剛剛也提到在技巧上的協助很重要,譬如:情緒的察覺與管理,他們其實蠻脆弱的;還有壓力的調適,人際關係的技巧、實際工作的技藝等。這些單憑個人的力量十分薄弱,若能透過團體如教會、堂區、機構、團體等一起合作,建立庇護站、或一安全舒適的「保溫箱」等等,來滋養這些沒有發展完全的生命,或是遭受風吹雨打的生命,給予他們一個可以安全接納同理的空間,結合大家力量,以達到更大的效果。
趙:想請教瑞玲總督導:在妳豐富的學理以及實務經驗中,妳認為一般人或教友,當他們在身邊碰到這樣的人時,可以如何幫助他們?或是他們可以怎樣被幫助?其實有時他們不一定是幫助者,因為透過這些有需要的人,助人者反而可能被他們點醒而成了受益者。
楊:記得有一次在青少年的緊急安置場合中,一位受助者問我和修女:妳們看到我時、妳們的感覺是什麼?我們說:我們覺得你們就是孩子、是青少年啊!其實她背後的問題是:妳們怎麼看我們?因為妳們知道我們是什麼原因進來的!其實不管今天她們如何強壯自己或裝腔作勢,但在她內心的底層很清楚自己的脆弱與欠缺。
剛才提到愛,我越來越覺得:做社工真的要有信仰來支撐,因為做到後來真的是很挫敗。至於愛,要愛多久她們才會重新拾起對人的信任?!要愛多久她們才會知道這個大人、社會是可以讓她們依附的?!更何況我們同時要面對那麼多的孩子?
我們那裡的孩子常會抱怨:不公平,可是這背後的意涵每個人都不一樣,當你面對他時,你怎麼辦?剛剛提到我們社會大眾及教友可以怎麼做?其實我覺得最好是:沒有框架的去接納他們。我曾經跨越兩個領域去幫助不同需要的孩子,一個領域是心智障礙的孩子,一個是一般兒少。心智障礙的孩子這幾年經過社會的變遷,大家較能接納,至少可能憐憫他們。但一般兒少呢?他可能既會講髒話,也會抽煙,可能其他不好的事他也做了,那該怎麼做呢?我也常和同事分享:經過這麼多年後,其實一個以助人為專業的人,我深深覺得:我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一個陪伴者,你想去改變他什麼嗎?想去輔導他什麼嗎?對不起!當孩子還沒有ready的時候,誰也沒辦法做到什麼。
有個孩子,他已經10歲了,過年前才來,情緒很不好,因為又轉學、又換機構、又要過年了。他每天就從樓上樓下的跑來跑去,他說他不要活了,我們的社工也整天追著他。後來我看實在不行,就對他說:來!阿姨帶你出去。他選了一個好朋友一起,我就帶他們出去。
一路上我們就在聊,問他:有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來這裡?他說:沒有。寄養媽媽或社工都沒有告訴你嗎?他說沒有,接著他說:你們大人最不負責了!我說:有可能他們忘了告訴你哦!所以你會很不舒服。在兩個孩子的對話中,這個10歲的孩子說:我5歲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就不要我啦!然後他就開始換寄養家庭,換了好幾個家庭後,就到我們的機構來。閒聊中,我這個大人就試圖向他說:大人有時也有他的難處,但他說:我媽媽沒有困難。確實他媽媽又再婚了,但她不想要這個孩子。
這時另外那個孩子不知是安慰他或是什麼,他說:我一出生、爸爸媽媽就不要我啦!當下我真的不知道:像這樣的孩子─尤其現在家庭關係如此薄弱,這樣的孩子也越來越多,我用愛到底能愛他幾年?眼前有一百個孩子,每個人都覺得我愛他嗎?沒有!不可能,我也做不到。這個孩子你想告訴他:我愛你,但,你能告訴他:一生一世都不離開他嗎?工作人員誰敢講;我們不下班嗎?不敢!
我們也試圖幫他們去發展能擁有一些特別朋友的機會,所謂特別,就是在當他可以返家時,但他根本就沒有家,這時他能去哪裡?也許可以回到這些特別的友人家,我在國外待過,國外有很好的制度,但在國內則不容易,並且這又很難拿捏的好,有些善心人士會像聖誕老人,孩子要什麼都會儘量滿足他,但他若回到機構來,要如何面對?甚或,他們可能會問:你們對我這麼好,為什麼不把我留下來?
對國小的孩子,我們試圖用一些模式,讓他們有重新建立依附的經驗,但那在人力、時間和物力上就要很大的投資,例如:11個孩子,我們機構就有五位全職工作者來陪伴他們,其他都不算,就單單為了這11個孩子。那個效果確實不錯,一年後發現那些孩子確實進步很多。
剛剛也有人提到多向耶穌祈禱,我們現在每個月為孩子有一台彌撒,剛開始也有孩子說:那個耶穌不靈,我要蔡依林來看我,但蔡依林沒有來(眾笑)!這下我傻眼了,就交給修女去處理。
劉修女說到要回應他們的需求,我們有回應他們的需求,但有些需求確實沒辦法回應。例如有些孩子一年想回家看看,所以我就要一年開一次車帶他們回中南部的家。可是他的那個家狀況很多,有時他也很難回去,所以,你能跟孩子說什麼?
我也常和同仁分享,就是希望我們家出去的孩子,將來在成年犯中沒有他們。若期待他們有朝一日會成為諸如優良學生、或董事長,或其他成大功立大業的人啦,那就會有不小的挫折感。因此,一個社工人員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做個專業的陪伴者。
我真的蠻希望社會上對那些少年孩子諸多的框架會越來越少。例如我也會問我們的社工人員:當你看到轉介單時,上面所敘述的會成為你的參考?或是給他貼標籤?有些社工會說:那些社會局轉介來的單子上寫的都不準,跟那孩子都不一樣,我就說:我們就是要重新認識他們啊!
記得我曾離開福利會八年,當我再回來時,個案量越來越多,竟是以前的二~三倍!我甚至曾和兒童局的局長談到,從1993~2003年,我們當時的整體狀況很好啊,但是,我們出養到美國的孩子是以前的六倍!誰能告訴我台灣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不是已號稱「福利十年」了嗎?我們應該進步很多啊,我們的經濟也沒落後啊,那為什麼出養是六倍呢?!台灣既不是發展中國家,也沒有什麼大災難,九二一地震也不是使孩子增加出養量的原因啊!
但因為這些孩子是小眾,那些心智障礙的孩子背後的家長是強的,他們可以站出來捍衛他們的孩子。但這些成癮兒少孩子背後的家長是零零落落的,有誰來為他們發聲?甚至說:政府對這樣的孩子到底在不在乎?不過,他們真的是太小眾,加在一起不過幾百位,所以提到成癮這個區塊,我們真的是可以來努力的。
趙:瑞玲的經驗真的非常觸動人,我也很想請教劉修女,因為您在輔仁大學的學輔中心任負責人,不知道在您輔導的經驗中,有沒有遇到過不同型式的成癮者?當他們排除各種疑慮、不安而來敲們時,你們是如何幫助他們的?
劉:是,輔仁大學有2萬6千位學生,我們有不同的單位分工合作,學輔中心是以心理諮商為主,特別是強調個別諮商。一般而論,大部分學生會主動運用這個資源,別的諮商老師的經驗如何我不太清楚,但我個人遇到較多的是網路成癮者。當然成因很多,但較常見的是環境的因素,也有一些是個人的,例如自信心較低落、或求學過程中,遇到些挫折。
例如有位學生曾沈溺線上遊戲大約一、兩年的時間,夜裡沒睡幾個小時,白天也留在宿舍裡玩電腦,真的相當嚴重。他轉學到我們學校後,又被退學了,於是父母便找上學校,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交談的過程中,一談到核心點他就哭了,媽媽說孩子長大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哭。因為他覺得被瞭解了、被同理了,一起看到了問題的癥結點。在繼續談的過程中,他發現:我的興趣不只是玩電腦啊!我也會彈琴、還有別的喜歡的東西,後來就繼續鼓勵他,他也就出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取代法」,當然還是需要先同理他,讓他感到被瞭解。這是我的一個小小經驗。
我想請教楊總督導:您是社工專業,在您服務兒少等對象的過程中,不知道會不會有所謂「專業距離」的問題?
楊:我想這是牽涉到「Boundary-界限」的問題,這在國外會較清楚,在國內這條「線」該怎麼畫?這就對應到:今天我這麼愛他,那我要怎樣清楚地告訴他:這條線在哪兒嗎?孩子懂不懂那叫「Boundary-界限」?因為我們是分層負責,平常我不會直接碰到孩子,在個案身邊會有生輔員、社工員與他來往。
我們是住宿單位,要面對的「Boundary」,和那些只是來約談的個案,談完就走了的「Boundary」又不一樣。我們的資深社工員,和年輕的社工員也不太一樣,資深者可以下班回家就暫時「放下」,但我們那裡的年輕社工員有時回家後還無法「放下」,甚或會失眠,我就對他說:你要訓練自己:下班就下班,不能再想。我自己也都走過那樣的處境,有時還發生過不知把車開到哪裡去了呢!
「Boundary」的問題在住宿單位有點難,包括今天我仍要常提醒自己:我是社工,我的工作是什麼、上班的時間是九點到五點半,下班後就不管了。但孩子學校的老師卻不允許我們這樣,有時下班後他一通電話打來我們就得回應,他要求我們社工即使下班手機也要一直開著,所以有時是主客觀的因素不同而有不同的要求和處理,我們也很希望下班就下班了……。
申:那條界線真的很不容易,例如我們自己都是志工,沒有督導來跟你講說:你超過界線了,但我自己的經驗是:當你覺得累了,就要回來好好照顧一下自己,不然你怎麼能再往下走?所以我現在比較能夠學會的是:先暫停一下來照顧自己。但這也好難,因為當你要停下來,有些東西就要放下,當放不下的時候怎麼辦?那就要學會慢慢的調整自己。
剛剛也提到;我們教會能做什麼,我覺得可能可以想想:我怎樣看待他們?我怎樣可以讓他們感受到:我是尊重他們、也接納他們,這一點我們好像也需要再教育,教育一般的大眾,我覺得這是我們可以做的。還有就是教會也許可以一起看看:如何讓政府多做些,多發揮些、也再多些管道。因為當我想到這些亟待幫忙的人時,就會很著急也很心疼他們,我們可以一起想想如何激勵政府能再多投入些。另外也想說的是: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有時感到好無力,當我們做不到時就交託給天主吧!有句話不是說:人的盡頭就是天主的起點。
在許多實際的經驗中我發現:有些事我們可能做不到,但就會有些機緣巧合,讓一樁美事就這樣成就了,這不就是天主在安排嗎?我覺得我們真的太有限,有許多事單靠自己真的是做不到!
趙:謝謝申老師!她也真的為大家提供了一些可以努力的方向和指引。我們可能不是專家,也沒有豐富的經驗,但我們有天主,有與祂來往、被祂扶持陪伴的經驗。所以,可以為這些急需的手足祈禱,而且是全心全意、誠誠懇懇的為他們祈求天主的支援。
接著要和大家分享三位曾是吸毒者過來人的經驗,真的十分動人、且有著令人非常不捨的疼痛遭遇(請務必參見文末【附註】)。從他們的分享中,可以看到最大支撐力量的挹注,除了老天爺外,自己的堅決果敢、和友朋親人老師的鼓勵扶持功不可沒。他們也期望堂區團體若能能友善的接納他們、和他們聊聊、不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們,他們敏感而多慮的心就可以比較容易打開。就如其中一位所說的:如果教堂中沒有我認識的、或親切的人,我根本就不會再進去了。這對我們也是一個很好的提醒。
說到這裡,不禁又想呼籲一下:我們信友常常是彼此相親相愛相幫助,但有些時候仍然會把「非我群類」排在我們堂區或團體之外,好像那些新來的或「外來者」是等同於「入侵者」、或「掠奪者」,少了一份撒瑪黎雅人的關懷和同理,當然現在已有不少堂區或團體,對新加入者給予熱烈的歡迎,但過後似乎較少有持續的、主動的注意與協助,因此,我們仍然可以再多做些,仍有不少進步的空間。
接下來,可以再談談:對這些人我們可以提供哪些更具體的協助?如何能像剛才瑞玲督導所說的:不要用一些框框架架來看待他們、或有意無意地給他們貼標籤。其實,我們也很清楚,有時光有天真的「好心」並不夠,不小心可能還會害了他們。能否請大家再談談?
申:如果請堂區的教友幫忙更生人,我會有些擔心,因為畢竟他們有些習性是大家所不了解的,有時好心想要幫助他們卻讓自己受到傷害,這令人很為難。有位宜蘭的更生人,出去後因為遇到有經驗的人長期陪伴,所以一直很好。我們希望能有富於經驗的人陪伴他們,這點很重要。
楊:我服務的單位最近請吳偉立神父每月來做一次彌撒,我每次故意坐在最後面,以方便觀察我們的孩子。我看到孩子們專注地聽著神父講道,並和神父有良好的互動,內心覺得好感動。
去年我們的孩子去參加中學生聯誼會所辦的冬、夏令營,因為這些孩子是不太喜歡被規範的,所以我們認為孩子們今年大概不會想再去了,但沒想到一問之下,竟然還是有人說要去。問到想去的動機,孩子表示在營隊裡讓他感覺自己和大家是一樣的。
記得有一次,有位孩子是教友,在彌撒中領了聖體後便安靜的坐著,讓我看到原來他們還是可以讓自己沉靜下來的。所以我認為信仰的活動真的很好。
趙:天主教的學校很多,想請問修女有何具體的建議可以幫助他們輔導成癮者?
劉:聽到楊督導的分享,很感動,我想信仰除了宗教活動之外,更是個人和神的交往,它將人的高度、寬度、廣度都提升了,能量也增強了,這除非有神,光靠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預防勝於治療,談到預防,過來人的現身說法最為有效,但事先要做好心理準備,「後續的陪伴」也很重要。要先能覺察並誠實面對自己對成癮行為和患者的自發性情緒反應─害怕、恐懼、矛盾,或是想遠離他、責備他。然後要學著如實接受當下的感覺,並努力吸收有關上癮行為的一些正確資訊。對成癮行為的了解,能幫助我們比較能以憐憫和同理去面對這群需要我們關懷的兄弟姊妹。
編輯:申老師談到關心受刑人出獄後的一些問題,天主教在這方面能做些什麼?
申:基督教在這方面有些單位,做得很不錯。我們的理想是希望在教會或是政府的幫助之下,成立多功能的服務單位,因為每位出來的更生人需求不同,有人是需要工作,有人是需要心理輔導,有人是沒有住的地方…,現在這個心願還放在祈禱中就是了。特別是毒品這一區塊很複雜,這種工作要依靠天主,因為這個敵人是非常強大的。在毒品的後面隱藏了許多問題:家庭問題、教育問題…種種社會問題,這些問題如果不解決,它就會惡性循環、代代相傳……,真的不能不正視它。
趙:天主教人力有限,但愛是無限大的,在三十年前做的一些社會工作,到今天或許可以調整一下,到底今天這個社會最需要的是什麼,教宗最近公布了新的七罪宗,其中社會幅度非常寬廣,是很好的提醒,或許可讓沉寂已久的天主教單位,有新的觀點出現,產生新的扶持單位,發揮真正的光、鹽的效用。
接著請大家做結論,順便也談談站在教友的立場,應如何幫助各種成癮、成疾的人?
楊:社會變遷也造成了核心價值的混亂,我們所做的工作好像永遠無法結束,包括申老師剛才所講的吸毒的問題。我想到最近我們接了一個小孩,她的母親是HIV感染者。記得我們去醫院看其生母時,個案管理護士告訴我們,孩子的生父原本是認為孩子的生母不該吸毒,並且要陪伴協助她戒毒,卻沒想到現在自己也吸毒了;生母在監獄,還得了愛滋病,兩個孩子在外面。
這個小女孩一歲半,他和五歲的哥哥一起被追出來,因為她年紀小,尚待再確認是否感染,而哥哥已經五歲,被確定是HIV患者,我們無法收養。但更悲慘的是台灣目前沒有照顧像他這樣年齡的HIV患者的單位。這樣的工作真的需要信仰支持,否則無法做下去!
申:量力而為,因為我們沒有的也無法給別人。講到愛滋,我們有位早期慕道班的同學出去後,一直都沒有和我們聯絡,我們很想知道他的消息。不幸地,他又進來了,而且得了愛滋,但是他一進來就趕快報名參加慕道班,急著回來這個團體,因為他說知道自己將不久人世,要利用僅有的時間來充實自己。他在監獄報名空大,還說出去後要去「露德」協會做義工,奉獻一己的力量。
這是令人感動的,雖然他再回來了,但是信仰有在他內心發芽。雖然他得了愛滋,但是還可以活得這麼美,不像有些人得了愛滋就自暴自棄,甚至再去傳染給他人。事實上我們知道,愛滋病人只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見得會活得比別人短。所以無力感一定會有,但我們所做的不會白費,讓我們大家一起加油。
趙:想問申老師您的家人如何看待您的這份工作?
申:我儘量在假日陪家人。其實在過程中家人是有感動的,所以我的先生和公婆如今都會和我一起去教堂,雖然他們還沒領洗。過程中我看到天主的安排,現在先生甚至會陪我一起接送同學去一些地方。我曾寫過一篇文章中提到我先生─沒有反對的支持,不過還是自己要拿捏,不要太跨越界線。
劉:我有兩句話,一是己立立人,一是預防重於治療。己立立人指的是在關懷被照顧者身心靈的健康與安適的同時,照顧者也不能忽略自己身心靈的整體健康。要能懂得身心的自我調適、適時舒緩壓力。同時,也要加深自己與神的關係,以增加自己生命的厚度,減少在助人過程中難免的無力感和無助感。跟家人的關係很重要,在家人的支持下,才有力量走下去,走得久、走得遠。此外,我們也必須做好預防工作,因為一染上癮,要戒真的是非常難,因此,教育─無論正式的或非正式的教育都很重要,我們要透過教育好好讓預防宣導的工作發揮功效!
趙:從各位的分享中,可以看到很多的可能,但也看到許多的無力,不過,幸好知道如何恢復我們的復原力。
有一年在某堂區認識一位男教友,熟識後才知道他有段時間吸毒,他太太為幫忙他脫離毒品,安排他來堂區服務;每天早上先把先生送來教堂,自己再去上班,下班後來接他一同回家,於是堂區成了他的庇護所。一陣子下來,他很感動,癮未再犯,現在也成了熱心教友。
格林多前書第六章12節:「凡事我都可行,但不全有益」,這為助人者或被陪伴對象來說都是很好的勉勵。保祿在厄弗所書提到:「在主內苦勸你們,生活不要再像外邦人,順隨自己的虛妄思念而生活」(弗四17)。
從諸位剛才的分享我們也知道,要常回到最深的根源去,那才是我們生命與生命力的來源。謝謝大家!
【附註】:三位手足的分享
用毒品的原因:
甲:那時候有很多壓力,生活上、心理上以及自己想像的,用吸毒來逃避。覺得生活沒有目標、沒有意義。
乙:年輕時父母雙亡,無親無靠,只有靠丈夫。吸毒超過十年,兩任先生都吸毒,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環境中,吸毒就像很自然的習慣。
丙:也許是因為失去了自我,對自己的人生失望,所以才會放縱自己沈溺在毒品裡無法自拔。但是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通常當我已經身陷毒品時,其實是很難用頭腦思考及用意志力抗拒。
當我們有了成癮性,很多問題並不是只是表面上那樣簡單,可能有很多潛在的因素在影響著我們:遭遇困難的抗壓性、對自我的不肯定、因為一個問題無法解決而衍生循環性的問題……我想最大的因素是對自我的放棄吧!
改變的因素〈不再用毒〉
甲:
1、信仰促使自己定下來,定下來之後才開始會檢討與反省自己。
2、父母年紀大了
3、面對孩子的愧疚─自己是一個非常失職的母親,沒有照顧好孩子。出監後,有一次,朋友帶來毒品給我,朋友走後,毒品就在眼前,面對著它我想了很久,我問自己:我還需要這個東西嗎?浮現腦海中的是從前自己吸毒時狼狽不堪的模樣,最後將那包毒品丟進馬通沖掉了。
乙:前次出來,面對壓力選擇再去用毒。這次出來(93.6.1)決心不要再進去關,認真工作,拒絕誘惑,有時還是會有想用的念頭,但只是想一想,不會真的去做。
在這過程中老師的幫助,不論是精神上的或是實質上的,都是我堅持下來的力量。
丙:其實~真要說是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倒是可以把兩次回來的經驗分享一下。在裡面大部分的人都想重新來過,為什麼回籠率還是那麼高?第一次回來我也充滿希望,覺得自己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但是~媽媽不支持,反而希望我幫她賺錢,我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小兒子又常常生病住院,我一個人真的很累,當有朋友能給我安慰,即使是不好的朋友我也接受。
第二次回來什麼都沒有了,家人不聯絡。我發誓絕對不要再進去過那樣的日子。現在有安定的工作,我只要做好份內的事和照顧好自己就行了。而且,還有新的朋友,工作上也很順利,和孩子、家人的關係也都是衡量自己的能力去做,不再像以前一樣不經思考就一頭栽進去。重要的是有天主相伴,一切都很順利!感謝天主!
曾經想抽煙,但想到抽煙可能是天主不喜歡的,一旦開始抽煙,可能會一步一步又陷落,害怕到時候天主就不再幫助自己了。
教友可以如何幫助:
甲:讓當事人感受到愛,例如表達關懷,友善的聊聊天,信任、肯定、賞識
見證分享的經驗:參加監獄牧靈,走出來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可以對自己產生約束力。而且,每次分享都從中獲益,雖然在內心有一部分仍感到自卑,但已越來越成長與進步。現在戒毒的心與信仰的心都很堅定(戒毒已12年)。
乙:老師介紹教會的朋友來教我功課,從陌生人到現在成為好朋友,幫助我很多。如果教堂沒有我認識的人,我根本就不會想進去。
丙:會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看看對方是否真心接納?是否真的對自己無怨無悔的付出?自己的防衛心比較強,尤其是對陌生人,不容易放開心。所以一直到現在,參加彌撒到老師們在的教堂特別有感受,因為那裡有老師們在,很有安全感,和在別的教堂就是不一樣。老師們的陪伴,使我在面對問題與困難時,不再孤單無助,不再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