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星期天晚上,修一見到我行動可疑地蹲在陽台上,老半天也不進來,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些什麼,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在蒐集瓶蓋啊!」我說。
「瓶蓋?」對於太太奇怪的行動,修一更是一頭霧水。
「要拿去教會的。」我沒頭沒腦地回答。
聽完我滔滔不絕的解釋後,修一相當實事求是地追問:
「那麼,多少個瓶蓋相當於多少錢呢?」
他的問題頓時叫我啞口無言,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起來。真不愧是理科出身的老公!和我這種隨意、寫意、又任意的性格截然不同。我實在答不出來,便答應下次到教會時,好好閱讀宣傳海報。
星期五,我拎著一大包塑膠瓶蓋去參加聖母軍的集會。等到當天晚上修一下班後,便迫不及待地向他報告:
「我今天去看啦!八百個瓶蓋等於二十塊日幣。」
「什麼!八百個!!!」修一不掩驚訝之情:「得要蒐集那麼多個瓶蓋,才能換上二十塊錢?」
說實在的,二十塊日幣稱不上什麼大數字。在這個所得與生活費都極高的國家,除了柑仔店賣給小朋友的零嘴外,二十塊錢幾乎買不到任何東西。表面上看來,實在與費盡千辛萬苦蒐集、清洗、回收的八百個瓶蓋不成比例;任何精明的商人想必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樣的「投資報酬率」根本不划算。
「可是,海報上還說……」我接著說:「只要有二十塊錢,就可以買到一劑預防針的疫苗呢!」
「啊!……」
聽完後,修一頓時安靜了下來。在一片沈默中,我倆不停地將那些奇妙的數字反覆審視,並再三品嚐著它們引起的矛盾情緒……。
八百個瓶蓋多不多?二十塊日幣少不少?一劑預防針的疫苗貴不貴?一條人命重不重?
說也奇怪,我想不管是誰,只要聽到得蒐集八百個瓶蓋才能換得區區二十塊錢,都會為它的荒唐比例嗤之以鼻。然而,如果將二十塊錢換成一劑足以救命的預防針,八百個瓶蓋卻又不嫌多了。事物原本就有很多面貌,全憑你怎麼看。
我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成語故事「瞎子摸象」:有天,城裡來了一頭大象,幾個瞎子爭先恐後地去「看熱鬧」。回來後,他們興高采烈地向其他人報告自己親手「摸」出來的大象樣貌。有人說「大象像堵牆」,有人說「不對,是像大蒲扇」;有人堅持「我摸到的可是條又粗又長的管子」,有人卻又說「怎麼會?明明就是根大圓柱!」……他們爭吵不休,直到有位「明眼人」哈哈大笑地出面解圍為止……。
在這個故事裡,每一個人講的都是「實話」。在他們以手為眼的觸摸下,大象的確有著截然不同的樣貌。因此,瞎子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對」,同時卻也都「不全對」。為什麼?問題出在他們過度信賴自己的判斷力,堅持自己所「看見」的已經是事物的全貌,其實卻不然。
聖經中著名的窮寡婦故事不也是如此?兩個小錢對窮寡婦而言多不多?對門徒們而言少不少?映在那洞悉人心、知曉一切的主耶穌眼中,它們的份量究竟又有多重?
數字是很詭譎的,每個人的生活經驗更容易築成一堵思維的高牆,讓我們深陷其中,不容易跳脫。人是很有限的,我們所能看見的往往只是相當狹隘的一面。雖然說,那並不代表我們所看到的並非事實;只不過,真實不僅僅於此。可能性是永遠存在的,就算在人眼中看不見,在神的眼中卻無所不能。
前幾天,中野神父在主日彌撒講道中說:
「我們總是向天主祈求平安,然而『平安』是什麼?並不是讓我們從此風平浪靜的『平安無事』;卻應該是讓我們即使面對困難、即使身處逆境,卻能夠處之泰然、甘之如飴的真正『心靈的平安』。」
神父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我大受震撼,久久無法動彈。是呀!「平安」一詞在我們的祈禱文中時常出現;然而,對每一個人而言,同樣的兩個字卻不一定代表相同的意義。這樣的反省叫我慚愧不已。因為,自己所求的「平安」其實不過是故事中瞎子手裡的大象,狹隘又自以為是,表面上的「意義」竟遠超過隱藏於內的真正含意。
「你們求而不得,是因為你們求得不當。」(雅四3)
保祿求平安,因此在腳鍊枷鎖中得到了平安,於獄中寫下洋溢著喜樂之情的斐理伯書;斯德望也求平安,於是在殉道的榮光中獲得了平安,在被亂石砸死的時刻,還能開口為傷害自己的人們求情。
「八百個瓶蓋」是多少?真正的「平安」又是什麼?在我們習以為常的經驗判斷下,是不是忽略了事物真正重要的另一面呢?感謝天主,透過八百個瓶蓋與生命的重量,教給了我這麼一個寬廣無比的省思。